第十五章17(2 / 2)

“是。”李承乾已恢复了得体的仪态,“臣会好好准备的。”

三日之后,正是好天气。

大唐皇帝出宫视学的车驾倒不算浩浩荡荡。车驾队伍中马蹄阵阵,高品级的官员、学官、随侍的文武,各按规范随在为首的金辂之后,皇太子则随父同车。

日光下,斑驳的树影在金色的车盖上闪动,黄色的缨、旗上图腾古拙,随风而展,扑啦啦地,在肃穆的随行队伍的映衬下,像是展翅欲飞的灵兽。

入了国子监,四处一派庄重肃穆。

那几位时常出入东宫的太子保傅,以国子祭酒为首,同众学官一道,率学生迎候御驾,站立得位阶分明,望之如林。

李世民巡视着眼前颇得气象的礼仪,走向北阶。

皇帝的冕服并不如何华美耀眼,但缓步而来的身影却无比拔群,尊贵难言。一种无形的气宇,威而不压,坚定而不强硬,自皇帝一举一动中传递出来,令紧张的诸人在心生敬意之余,不觉消除了几分忐忑。

眼看着陛下登上御座,令众人一一平身,李承乾及众文武便也落座。

焚了香,青烟很快便袅袅地缠住了青松翠柏、殿宇高墙。偌大的庭院中,伴着鸟鸣叽喳,响起了抑扬有致的讲经论义之声,而紧随其后的,则是精彩至极的辩论。

李承乾正襟危坐,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句句锱铢、往来激烈的论辩,看着左右随侍的朝臣八面玲珑的应对神态,品味着言语之间莫不弥漫着的、对陛下恰到好处的取悦,不禁深感烦腻。

这议论的内容只在其次,陛下设此一节,本意除了借机细察国子监现行的优与弊,应该也有鼓励研学时风气自由的意思。

但这自由,归根究底,还是要框定在朝廷建设文教的规划之下,自有纲目之限,捧贬之别。

陛下在此,如何能有酣畅淋漓的‘百家争鸣’?所言所行,与其说是论道讲学,倒不如说是算盘开会。在此论这些,既不如朝上议论政事实际,又不如同僧道议论佛道之理酣畅自在。

李承乾居于皇储版位,忍着不耐烦,面带微笑地配合着仪式的进行,好容易才挨到了视学仪式的尾声。耳中听着潮声般的敬谢颂扬之语,正欲松泛一下筋骨,却见陛下朝自己点了点手,唤自己前去。

李世民注视着国子监的众学员,像在注视一股新鲜奔涌的血液,期待着它注入一颗朝气蓬勃的心脏。

“魏徵说过‘偃武修文’的道理。他说‘结束动乱,重在于武,而阻止隐乱,则重在于文’。他这句话,朕一直记在心上。”皇帝的语声轻轻响起。

“世上既有之隐乱何其之多?好的王朝和坏的王朝之间的区别,大抵就在于能不能用正确的文治阻止隐乱的发展。秦统一六国后,政治残暴,不行教化,纵然销锋镝、筑长城,又有何用呢?”

李承乾笑了笑:“陛下已兴‘官学’,行‘文教’。”

这一句简短的话好似熨平了李世民蹙起的眉头,他思索着,忽然道:“承乾,你说,兴起官学的好处和实行要点在哪里?”

李承乾早已习惯这每每突如其来的‘考试’,略作思索便答。

“天下愚人多,只用律令约束是不够好的。倘若他们能够懂得更多,无论是道德还是一技之长,乃至于常备医术,都可以减少民间的愚昧。这样,就会少很多坏事,律法的压力小了,律法的影响却更高了。”

眼见陛下点了点头,他顿了片刻,又道:“此外,广开教育,可以破除世家大族历朝积累的垄断之势,从学问、治权上,还有法理、舆论上,削弱他们的影响,这对于稳固大唐的新治很有意义。”

“至于实行要点……”他望着阶下一众臣民,“臣想,大抵还是在用人当位。国子监和州县官学的落实方式必然不同,考核与发展方式也不同,能因地制宜、顺合实情的才是最好。”

“你说得好。”

皇帝的手轻抚上他的后脑,“朕近日不当饮酒,你来代朕赐宴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李世民已转身踱开了去。

李承乾瞧不见陛下的表情,只觉得这既像是给他的奖励,又像是给他的考验。

他不再多想,立即奉命赐宴。

因礼仪初改,他亲自调度着分设席别。由皇太子指挥处,一道道次序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待设了食案,奉上饮馔,众臣及众学员各居其位,李承乾便举杯遥敬。

这一番开宴之语,先申明新礼的深意,再以小引大,以方才典礼为题,说起“办学兴教”的纲要。

四下静谧,李承乾居于众人当中,侃侃而谈,并未因陛下的注视而怯场,似在东宫显德殿开议论时一般。

这番话里非但旁征博引,颇为透彻,言语之中更是带过了场内几乎每一位担当重任的大儒。虽是场面话,但往往说进了众人心头最为在意的地方,让人忍不住为之受用。众臣顺着话头互相敬谢,一派各忠其职、齐心协力的景象。

李世民高居御座,静静地将一切收入眼底。

李承乾意气风发的姿态,连同那识人见事的准确、引聚群臣的口才、应对如仪的得体,让他面上渐渐浮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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