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破碎的开端(1 / 2)

人生总是宛如闹剧一般嬉笑着开始。

当人们聚在一起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畅谈未来,大到所谓异想天开的梦想目标,小到翌日的晚餐逸事。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罢了,可以将自己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同时又对自己的将来充满着憧憬。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其实正处于未来当中。当秒针每摆动六度,便有一刻的将来化作落下沙漏的一粒细沙。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正处于自己所期盼的所谓未来当中,却仍不为所动将这珍贵的每一分每一秒浪费在不知针对何物的毫无意义的期盼当中。

这难道不是很可悲吗?

可他们却乐此不疲,一边憧憬着仿佛琳琅满目的将来,一边又将它肆意挥霍。

这实在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也只不过是站在更高的视角夸夸其谈罢了,实际上也跟上述的人别无二致。

但实话说,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无论从什么地方着眼,我都不会与上述人物有任何交集点。

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我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拥有未来。

*****

“服务员,麻烦点餐”

我正处于已经日常化的忙碌之中,穿着红褐色的员工服,一手端着送给七号桌的慕斯蛋糕以及红茶,一手拿着笔和记菜的单子。

晚霞透过窗户洒在漆木地板上,昭示着白昼的消逝。

“久等了”

抹去额上的汗水,我握起了笔,准备记下眼前这位看上去三十出头的老练上班族要点的餐点。

他是我们店的常客,至少在我于这家位于因为偏离市中心所以鲜少人气的咖啡店工作的五年里,他是每周都会光顾个三四次。虽然我并非每一次都接待他,但多少也已经记下了他接下来要点些什么。

毕竟在这五年来,他一直都是点同样的餐点。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已经在纸上写下了爱尔兰特调以及一块布朗尼蛋糕。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男性并未说出我所写下的餐点,而是点了一杯瑰夏咖啡以及一盒闪电泡芙。这二者虽然味道确实让人赞不绝口,但由于过于昂贵的价格,因此几乎不会有人同时下单。

当然,那些闲得没事干的有钱人除外就是了。

“想狠心消费一把来忘掉一切烦恼”

当我按耐不住好奇开口问其原因后,他露出了苦笑这样回答说道。

看来,他似乎是因为跟上司发生了争执从而被炒了鱿鱼,伤心落魄之际回到家中,就又被刚输了麻将正处于气头上的妻子骂了个通吵着要离婚。当时他自己也正满腔怨气,于是便反常地和妻子大吵了一架,将家里的饰物、家电都砸了个精光,留下坐在满是狼籍的地板上失声痛哭的孩子便摔门而去。据说他孩子刚从小学毕业,由于外地生的身份,似乎没考上当地的初中……

“悲剧一个接着一个向我袭来,其实我是知道的——它们早就该发生了,只不过是我被开除了这件事加快了界限的崩溃罢了”

他以一种极其平稳的语气叙述着那残破不堪的过去,看样子这件事情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顺带一提,这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到眼前这位常客的生活状况。

看样子这会是他最后一次来光顾这里了。

毕竟我也能够想象他之后的结局。无非就是破罐子破摔沦落为一个社会底层末路虫,又或者是承受不住现实从而将这个可笑的人生了结……

实际上,在听到这样一番话时,我的内心却没有丝毫波动,说白了,就是我对眼前这位男性的悲惨经历一丝丝兴趣都不曾怀有。

但我知道,他肯定已经无需任何安慰,毕竟曾经用来充当每日慰藉的闲暇时刻都被他拿来消磨绝望了,那他怕是已经决定好了去路。至于通向哪个结局,便是不得而知了。

“小姐,每次当我来到这个咖啡店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你,并且我总会边品尝着自己钟爱的爱尔兰特调,边看着你那忙碌的身姿发着呆。讲真,我还挺感慨的……没想到习以为常的每一天就这样被轻易打碎了”

男人双眼无神地望着落地窗外似乎已经缺浇水很多天了的枯黄色盆栽。

我似乎又被错认成为是女性了。不仅如此,还在这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一直都被他误会成是一名女性。其实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并不少见,相反,我倒是已经习惯被看作成一名女性了,毕竟我生来就是一副偏中性的面貌,明明摸得到喉结,发出的声音却丝毫没有阳刚之气,同龄的男性要夹起嗓子才能发出的音域,却是我普通对话时声音就能轻易达到的音域。

虽然想告诉这位男人真相,但是我判断为没有必要。毕竟不能让男人的负面情感被掺入杂质,我个人更偏爱那种极为纯粹的绝望。

既然好奇心已经满足,便没有必要在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于是留下一句“祝您安好”后,我便离开了这个六号桌。

想必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眼前这个男人了。

*****

按理说过了傍晚六点后像我们这种餐饮服务店都会挤满了顾客,但奇怪的是,我们店偏偏在这个时期客人数量是最少的。大概是由于位置偏僻加上几年来菜单上的类型都没怎么变化的原因吧。真亏这家店可以坚持到现在。

“瑾柒,要喝点什么吗?”

难得的闲暇时间,我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在不远处的折叠椅上正坐着一位少女。像是染上霜雪的白发与墨镜的颜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隐隐透露出被掩藏的水蓝色瞳孔,点缀在左眼角落的泪痣一旁是右肩披着的束在一起的发丝,肌肤如脂,眉若青烟。嘴角微微上扬,洋溢着淡淡的温馨。看来,她正读到兴头上。

随着目光下移,一本书正放在她的膝上,那纤细白暂却稍显柔弱的手指正摸着上面某一页的纸张。

细细一看才能发现,那纸张上一个字也没有,毕竟我的妹妹——夏瑾柒,患有先天性失明,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盲人。

或许是上天嫉妒她那惊艳的美貌,才蒙上了那清纯的双眸。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令我这个哥哥自豪的妹妹。可惜我并不是诗人,否则我得写上千万首抒情诗来形容她的漂亮。

“不用,我还不渴”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恰恰相反,我很高兴能听到哥哥的声音”

瑾柒微微抬起头,嫣然一笑。随后左手往旁边的桌面一伸,熟练地摸到了放在上面的书签,然后合上了那本盲文小说。

“读累了吗?”

“虽然也有这一部分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不想将与哥哥相处的时间白白浪费掉”她站起身来,朝着空无一物的虚空伸出了手。“虽然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应该到了休息时间吧”

“嗯,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牵起那只纤弱的手,慢慢地将瑾柒带向一旁的长条座椅上。

我们就这样紧挨着彼此的双肩,平静地享受着这闲暇一刻。

我的妹妹很喜欢撒娇,小时候老是紧黏着我,一边用脸蹭着我的皮肤,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声。按理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类对羞耻的感知就会越发敏感,但妹妹却与之不同,反而更加偏爱黏着我了。我认为大概是失明的缘故吧,就好比人们独自在浴室里歌唱的时候总是很自信,但如果一要求在他人面前表演就会显得很生分一样,是否受到他人的注目这一因素是很重要的。但妹妹却看不见,所以才难以感知到对于自身行为的定位。不过有一点确实与以前不同,那就是她想撒娇的时候就变得只会朝虚空伸出手,不会主动说出任性的话语,似乎是想要我靠自己来发觉到她的想法,就像这样,满脸欢笑着紧贴着我,但却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发出哼声。这也是一种独属于她的心灵成长吧。

不过更大一部分原因,果然还是在于我和妹妹的过去……

*****

我们兄妹俩从小便过着幸福的日子。

贤惠温柔的母亲总是无微不至地呵护着我们,可靠能干的父亲总是全心全意地支持着我们。我们住在一栋靠近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房,母亲的厨艺很好,每顿饭菜都十分可口,父亲会在晚餐的时候回来,每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一张餐桌上,我一边看着母亲和父亲欢笑聊着家常的情景,一边小口吹凉勺中的饭菜,轻轻地将其伸进瑾柒的小嘴中,中途还时不时参与进父母的笑谈之中插上几句。

平日,我和妹妹是要去上小学的。当初由于妹妹失明的问题,让父母对关于她上学问题烦恼了很久,按理说应该要送去特殊学校。但是父母都不用说了,就连我也不放心妹妹孤身一人前往未知的区域。

由于母亲在结婚前曾担任过几年的教师,所以便开始尝试自己给妹妹授课。

惊人的是,妹妹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与智力。年仅六岁,还失去了视力,只靠听声音,便在一年内学会了小学全部的学习内容,我还在读二年级的时候,妹妹便已经开始学习中学的知识了。不仅如此,她还在母亲精心的教导以及自己多次的练习下学会了写字,字迹虽然说不上是多工整,但至少也是中上等水平了。

当然,我也不甘落后,自己提早地将后面的课程学习完,在三年级结束的那一年,我也开始预习中学的学习内容了。

父母也为我们的天赋感到十分欣喜,家庭事业学业三丰收,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以至于我每天都会畅想自己未来的风光。

但宛如一出滑稽的闹剧,一颗棒球悄无声息地向我袭来,打破了倒映着美丽风景的一扇名为我的人生的窗户。

那一年,我小学顺利毕业,不出所料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重点中学,而妹妹则是继续在家里接受母亲的授课,父亲在岗位上的努力也得到了上司的认可,顺利地升了职。

一切都照常地走在正轨当中。

……

本应是如此的……

直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才将我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事情发生了好几分钟后我才晃过神来。

最先是闻到一股充满了腥气的铁锈味。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嘴角淌着鲜血、已经几乎面目全非的母亲。她紧紧地将我护在怀中,用身体将我包裹了起来。

注意到这点的同时,我的下肢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右腿被巨大的轮胎压得死死的,溢出来的黑红色血液已经将校裤染了个通红,我咬破了嘴唇,强忍着这宛如撕裂般的痛感。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将手伸向母亲的脸颊,手上传来了血液和肉沫混在一起的粘稠感,我想确认母亲是否还有呼吸,但是却连母亲鼻子的位置都找不到……

“妈妈……”

我再也承受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失血过多引起的头晕和耳鸣,以及哭太久引起的缺氧让我费尽了所有气力,或许是泪水都已经流干了,我停止了哭泣,闭上了眼睛,开始将感官放在听力上,这才听见附近传来的警笛声以及人们的尖叫与悲叹。

我感受着母亲身体的最后一份余温,咬着牙将压在车门底下的手抽了出来,抱住了母亲的身体。

血液和碎牙堵塞在喉间,但我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感。

我好想就这么睡过去,然后醒来看到自己熟悉的天花板,得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现实总是冰冷而又充满残酷。当我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搬运时,便朦胧地睁开双眼,看来自己似乎已经被救了出来,正躺在担架上,双手传来麻痹的不适感,而右腿几乎完全丧失了知觉。

我应该仅仅只是晕过去了几分钟,毕竟附近围着一大圈子的人,其中无数视线向我袭来,有的充满了怜悯同情,有的充满了嘲笑冷淡。不论如何,我似乎还处在案发现场,大概是刚被救出来正要用担架将我抬到救护车上吧。

在痛感和麻痹感的双重冲击之下,我努力支撑着沉重的眼皮,我巡视着附近,努力想找到些什么,却在模糊之中看到了身体被插入数条钢筋倒在驾驶位上的父亲……

行了,我受够了。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用麻痹的左手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想用痛感驱除这些绝望。可一旁的医护人员一边厉声喊到“不要动!”一边将我的手给束缚起来。

难道你连唯一能让我得到慰藉的机会都要夺走吗?

……

这或许就是天命弄人吧,一切的美好和希望都被这一场车祸毁灭得一干二净。

前一秒我和母亲还坐在父亲的车上笑着谈论接下来要参加的毕业典礼的一些逸事,后一秒就被一辆刹车失灵运输着千吨钢筋的大货车迎面撞上。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一丝经历了车祸的真实感。

我似乎仍沉浸在车里满溢的幸福感当中。

而打破它的,是两张抢救无效的告知单。

我再也流不出泪水了。

*****

躺在白花花的病床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透过一旁的窗户就能看见刚刚挂上天空的红日,徐徐的微风打在窗户上,发出吵杂的声音。

看着一旁趴在病床上已经睡熟了的瑾柒,我再次陷入了彷徨。

在车祸发生的当晚,从外地赶来的姨妈付清了手术费,然后回到家中通知一无所知的妹妹。

据说妹妹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但也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默默地随着姨妈的脚步来到医院,直到亲手摸到父母冰冷的尸体后,她的泪腺才终于支撑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墨镜后面流淌了下来。

光是平复心情就花了几乎一个小时的瑾柒,在得知我的右腿遭到截肢后,再次崩溃大哭。

在那之后,瑾柒并没有离开,她这么说道:“那已经不是家了,失去了爸爸妈妈,没有了哥哥,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如此,便一直都呆在我的病床旁了。

吃东西还能让我来喂,虽然她坚持要自己吃,说什么不能再麻烦哥哥了,但在打翻了好几次饭菜、打碎了好几个碗之后,她才终于妥协。

我抚摸着睡梦中妹妹的头发。

瑾柒舒服地轻哼了几声之后,便缓缓坐起身来。

“早安,瑾柒”

“……早,哥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妹妹面朝虚空道着早安。

说实话,妹妹是我现在最大的慰藉,只要还有妹妹在,我就有动力去尽力抓住明日的希望。

虽然现在我只有十二岁,但是我们还有一个家,加上姨妈的支持以及亲戚应该多少会出于同情给予我们兄妹俩一些补助,所以如果省吃俭用一些多少能撑过去这段时间。

“哥哥,你真的不用装假肢吗?”妹妹一边睡意朦胧地吃着我喂给她的面包,一边含糊地问道。

“嗯,假肢太贵了,而且也只是充当面子作用,只有一根拐杖我也能生活下去”

“我不太清楚拐杖的样子,但如果哥哥执意要这样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这也都是自欺欺人罢了,说实话,我其实想要假肢想要得不得了。如果失去了右腿,哪怕拄着拐杖,在大街上都会受人瞩目的吧。我实在是不想走到哪里都被他人异眼看待,也不想接受他人莫名的善意。

但是,姨妈也并不富裕,光是住院费医疗费手术费就已经够了,不能再劳烦她给我买一条假肢了。

“话说我今天应该就能出院”

“真的吗?!”妹妹高兴地顺着我的身体抓住我的手说道。

“嗯,昨晚在你睡着的时候护士告诉我的”

“那真是太好了”妹妹抓着我的手左摇右晃。

*****

“祝您生活愉快”

在门口护士的送别祝福声中,一手紧握着瑾柒的手,一手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着。

我本以为姨妈会来接我们,但是门口却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看样子姨妈应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忙,这也不能怪她。

所幸的是这家医院就在家附近不远处,我还记得大概的路线,循着记忆中的景象,本应十五分钟的行程我大概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到。这期间妹妹也毫无怨言地耐心地顺应着我的节奏,我们一路上聊了很多很多。

“等我上了中学后,你也一起来吧”

“可是我才十一岁,还没有到适宜年龄”

“没关系,跟校长沟通一下让你旁听,只要坐在我旁边听就好了,我来跟你讲解黑板上写的内容”

“不会很麻烦吗?”

“我怎么会嫌你麻烦?相反,难道你不想继续学习吗?”

“说不想那是骗人的,不过我答应的更大一部分缘由在于可以和哥哥在一起”瑾柒用着稍显俏皮的语调说道。

诸如此类,我们对今后的生活进行了规划,虽然失去双亲这件事给了我们很大的打击,但总不能一直蒙蔽在阴影当中,总有一天是要走出来继续面对翌日的朝阳的。

正值正午,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襟,瑾柒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好几滴汗珠。在炎热的炙烤中,我们走进了熟悉的公寓楼里。

我拿出父亲包中的公寓卡,放在电梯的感应器上并按下十二楼的按钮。

令人疑惑的是,电梯并没有关上门。是感应器坏了吗?我再次将卡放在感应器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哥哥?”瑾柒看上去有些不安。

我握紧她的手,调整语气说道:“没事,大概是感应器坏了,我去问一下物业”

我拄着拐杖拐了出去,服务台前空无一人,看样子应该是去吃午餐了。

没办法,只能走楼梯了。

我握着瑾柒的手,走到楼梯间。

“瑾柒,我们要走楼梯了”

“……嗯”瑾柒虽然一副充满疑惑的样子,不过似乎还是打算遵循我的判断。

我首先放开瑾柒的手,那一刻瑾柒露出了极其不安的神情,在我解释这只是为了上楼梯后,她便安稳下来,不过还是有些恐惧的样子。看来双亲过世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阴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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