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来者何人(1 / 2)

小荣闻声,当场打了一个激灵,浑身立刻泛起了因惊吓而产生的电击感。

不管是因撞击而产生的震动,还是那一声低吼,都在极短的时间里让他愕然、呆滞——世上没有一支笔可以勾勒出他的窘态。

老者安慰道:“抓紧我,别害怕!”

小荣哪还有半分与老者斗嘴时的气概,只得紧紧咬住老者给的指令,成了母亲怀里的乖宝宝。

他慢慢放开纹仗,一只手抓着老者的衣角,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老者的一只大腿,蹲坐着发抖,大气不敢出。

老者也撑起硕大的袍身,刻意遮盖小荣已经蜷缩成二分之一的身躯。

饶是如此,小荣还是抖个不停。

见小荣还是惊慌失措,老者立刻施救——二人脚下的云团升腾起一股股暖流,小荣这才逐渐感到平和。

不一会儿,一切都恢复平静了。

小荣努力舒缓情绪,站起身子,探出大圆脑袋,像野外的熊猫觅食那样,极度警惕地打探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变动。

显然不习惯有老者以外的人介入这片空间,小荣刚要对老者释放不满,可还由不得他抱怨,眼前就“照耀超诸夜,光芒掩众星”——几道巨光泼洒下来,瞬间照亮了整个云海。

众光之中,几道光柱率先俯冲到小荣面前,小荣只感觉脸部灼热。

老者念起口诀,周围的云朵拼命聚集,合力上前并挡住了光柱与其余散射的光芒。

光芒想要绕过云朵,可云朵偏偏不让,就在云朵失去忍耐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千万朵云化身成猎杀老鼠的灵猫,纷纷一跃而起,将光芒撕碎、吞噬——整个空间立时不再刺眼。

小荣趁着这个空档,赶忙用双手揉弄着被巨光冲击的眼睛,待视力恢复,他第一时间透过老者的袖子与肋部之间的缝隙,努力搜寻着光源所在。

他的好奇心如同被牵引的机器,一旦启动就不愿停歇。

远处,一辆龙舟样式的大型飞船正缓慢穿透云海。

飞船的规模非比寻常:龙头塞满了小荣的全部瞳仁,而船身几乎阻挡了小荣看向前方的所有视野——凝视整艘船时,连一片云都难以进入眼帘。

“我去,这是航空母舰么?”小荣暗暗想着。

船的一头,一尊散发着威严的龙首拖着晃晃悠悠的身子,钻进云海快达一半。

龙船又放出了光芒,只是这次光芒异常柔和,沁人心脾,不再骇人。

老者不再撑起袖袍,而是退后身子,将小荣让到前面——他有意让这些柔和的光束打在小荣身上。

小荣定了定早已被吓个半倒的身子,眼见无法再抓住老者来避险,也就明白了自身已然安全。

他抹去满头大汗,心想:“我的一大爱好是一个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看恐怖片,一边看一边嗑瓜子都行!我以为自己胆子很大,看来我错了,这也太吓人了!可也不能怪我啊——龙舟都会飞,谁看到不迷糊啊?”

可就当飞船整体驶进云层的时候,小荣木然。

他看到飞船本应是龙尾的区域,居然嵌入着一颗红金两色的凤凰头颅——这分明是一条龙凤双头的飞行船。

如果说龙首浑然通透的亮黑色是“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那么凤首的红金状就是“光辉一万八千土,土土皆作黄金色”。

龙凤各占一处,共据一身。

龙口凛冽,吞云烬暗;凤喙祥和,金波泄泄。

龙须舒展,如旌旗百队鱼鳞甲;凤丝绽放,如剑戟千层燕尾干。

龙凤齐动时,龙如秋色荏苒时贪斗的青头鸡,凤如玉果满枝下高傲的金色鲤。

双头飞船在这一片白云之中显得格外霸气,就像是白纸上出现的神仙妙笔,威风凛凛不可尽述。

老者不去管小荣,只是双目如炬,捋着胡须,静待变化。

飞船威武地炫耀,不时发出瘆人的长啸,就这样在距二人前方不远处的半空盘旋。

“好啦,别调皮了,你们快下来!”老者收起师尊,大声喊道。

只见双头船缓缓降下,在快要落稳之时,船身一侧位于腹部的地方裂开,一道隐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门身斜搭在云海地面,恰好露出了门上面的龙骨及凤羽,其形好似一级一级台阶。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接连顺着台阶跑了下来,二人好似出膛的炮弹般奔向老者,只一眨眼的工夫,已达老者一左一右。

小荣被迎面而来的风压给推至一边,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个身影一起用力拽着老者的胳膊,差点将老者双肩处的袍面撕扯下来。

老者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岳。

“我说老头,你没被灭掉啊!”高大的身影是位男子,他拥有细长的身板,但四肢壮硕,仪态拔俗。

“哈哈哈,师父,我终于回来了!”矮小的身影是身姿曼妙,腰细腿长,拥有九头身比例的东方女子。

二人衣着华丽:男子蓝绿衣身,枣红配饰,紫簪束发有秩;女子重彩锻绣,鎏金珠串,脑后发散如帘。

关键是二人展现的气质:背脊笔直,仪态隆俊,仙气飘溢——若非富贵大家以祖业雕琢,极难达成万一。

由于角度及云雾遮挡的原因,小荣并未看到女子的脸颊,只是看到了男子的面容:轮廓是棱角分明,五官是英武端方,眉心、两鬓、嘴角——凡是衔接处,都凹凸有致,雕塑感十足。

他的整个脸庞真叫“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而最让人难忘的,还属那种由内而外的痞帅感。

老者仔细端详二人,随后露出微笑,放下了刚才端着的架子,身子骨也跟着松垮下来:看来老者一开始是想用严肃的模样镇住二人,可二人不吃这套,于是老者见好就收。

此刻,界限感被打破,老者先是将二人拥入怀中,随后反复打量,笑到合不拢嘴。

二人一会儿给老者整理一下衣襟,一会儿又去拍拍肩膀,揪揪胡子……

三人就这样百看不厌。

小荣本不喜热络,此时更是安静躲在旁边,兀自低下头去,好给别人更多空间。

不多时,小荣架不住这些欢声笑语的威力,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女子的那一张脸,而女子也转过头来……

这一眼万年,宛如冷枝遇到暖阳,小荣枯败的生命重新焕发了光彩。

“怎么是她?错不了啊,除了她,谁能长着东方人的面孔却挺立着西方人的鼻梁呢?她也被老先生收徒了?不对,老先生说我是最后一个徒弟,难道她排在我之前?还是不对,之前我在画卷里看到的是未满20岁的她,可现在的她跟那时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年轻……”

小荣内心已经翻江倒海,把自己活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个她早已将小荣彻底忽视,只跟老者谈天说地。

小荣反复犹豫:现在就上前打个招呼?是现在还是等会儿?要以这个样子去面对她?要还是不要?

就这样,他的内心不断挣扎着。

看到三人有说有笑,比比划划,行为举止亲密,他最终还是想要上前——心已幽冥,怎能抗拒这一份久违的荣光。

不知道是被刚才的风压所伤,还是在心上人面前提不起自信,小荣手紧紧抓着衣角,腿脚都直不起来,跟土行孙似的一步一蹩——这点路程已然让他大汗淋漓。

一只关关雎鸠,身负玲珑红豆,经过入骨相思,抵达在河之洲。

小荣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出现在女子背后,可伸出的食指不知道该点在哪里,是点一下肩膀,还是点一下手肘……算了,还是点点衣襟吧!

“喂,是你啊!”小荣呢喃,可女子并没有回头——不知是没发现,还是根本不屑。

那就再点一下发辫吧!

“你不是到很远的地方跳舞去了么?”

可能这一下的力度有点重,指尖竟然透过发梢直抵脖颈,小荣的手被吹弹可破的肌肤降服,心也被连绵不绝的思念给击碎。

女子回头的刹那,小荣的心狂跳到嗓子里,甚至快要跟喉结相撞,只这一瞬间,他的岁月彻底无声。

“哪来的登徒子啊!”女子发出疑问,见小荣不作答,她又将小荣浑身上下扫视了一圈,“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在等待女子开口的过程中,小荣好像度过了一千年,没想到女子居然以文言吐出鄙夷之句。

明知女子在出口贬损,他却并未计较,反而鼓起了勇气,借机念出了内心的夸赞:“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这句话完全是他下意识而为,究其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说完,小荣那张毫无美感的大饼脸被尴尬的气氛给碾出了红石榴汁,深藏着的害羞等情愫也被无名的热量给点燃……

女子一诧,眼中亮光一闪,当下还是因着小荣的大度及学识而增加了一丝好感,于是立刻行礼:“是小女冒犯了,不想竟是位先生!”

小荣的心脏已经要跳出牙关:“你不要演了,你是舞蹈专业的,又不是戏剧学院的!”

小荣异常激动,这股无名火并不是发向女子,而是发向长久岁月中自甘平庸的自己。

女子嘟着嘴,更加认真打量小荣,经过反复琢磨,最后确定并不相识。

可能是碍于老者在旁,她只用微微摇头来明示小荣。

“你不记得我了?是我啊,小荣啊!我就是你口中说着并不讨厌,实际却避之不及的那个小荣!”

“记得什么,笑容?我还是个笑脸呢!”女子打趣之后,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了整片云海。

眼见女子一只手轻轻捂嘴的动作,小荣心里确定:“一模一样的动作,是她,没错!”

她还是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虽然多年未见,却还是“暗淡轻黄体性柔”。

而小荣自己,早已经成为油腻中年,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此时的小荣可不管这些差异,他坚信,改变的只是相遇的地点,不变的还是当初的爱恋——不,应该说是单恋。

单恋无罪,衣带渐宽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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