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幕中过往（二）（1 / 2）

小荣见可以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历史情景，于是毫不客气：“我要看祝公道在看守牢狱时的情形，想探知他为什么一贯杀人如麻，却甘愿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贾逵，而如果他能知道贾逵的后人叫做“南风”，他还会不会一往无前；我要看钓鱼城上的守城小兵，是他勇不可当，还是炮弹长了眼睛，怎么可能在千军万马层层保护之中准确轰中了蒙哥；我要看万历三大征——你知道我说的是其中哪场战役，我就想看咱们去跟对方谈判时，那俩‘二货’翻译员到底是怎么翻云覆雨，才导致再一次血流成河的！”

“怎么全是肃杀之意啊？身为小人物，就不能用一种柔和、妥帖的方式解决问题么？”老者本想满足小荣的要求，可一听那些打打杀杀，举到头顶的袖子瞬间停止了挥动。

老者悻悻然，对小荣不理不睬。

“你不也是喜欢看杀伐决斗么？刚才我都感受到了啊，别不承认！”

“看是一回事，降临到自己头上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每个小人物都不能恪守己心，整天想着僭越行事，那这世道就会无比纷乱！”

无奈的小荣只能噘着嘴，向老者点头表示认可。

“凡事不易，凡事皆易，守己心，忠己位，则凡事成于易！”老者甩出如此一句。

小荣心道：“又开始高深莫测了！这老头变来变去，比黄药师还难以捉摸……若想全然迎合他的心思，当真比高考语文试卷得满分都难啊！”

“想什么呢？”老者问道。

“没想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到底能看什么？”小荣见势不妙，只得嘟着嘴抛出一句。

“有那工夫，看看自己吧！”老者甩出一句长辈对晚辈千古不变的教导。

随着老者这一声叮咛，只一瞬间，幕布播放的画面里不再有古人，可小荣却一下子感觉到时光定格，昨日重现。

“有玩游戏的闲工夫，看看书吧！”

“没有本事，还总想着出人头地！荣啊，求求你爸，让他给你找个临时工作，只要能踏踏实实活下去就行了！”

“数学和英语一塌糊涂，还想着报考好大学？我知道你别的科目非常好，但这远远不够啊！听我的，你就去那里准没错。别不服，你这样的到了哪里都是混！”

“这么多年了，你有喜欢我的心思，怎么就不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我有四个备胎，你愿意当第五个么？”

幕布之中传来的声音，分明来自父亲、朋友、高中老师、心上人。

而画面的角落里还有小荣那副不停啜泣的丑萌容颜。

更不可思议的是，最后说话的女子就是明明分处天涯海角，却始终落在小荣心尖上跳舞的那个她……

小荣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她，喜欢她的舞姿，喜欢她的一颦一笑，尤其喜欢她那副与众不同的高鼻梁……

暗恋——尾随——单恋——多次被拒——失去消息——没有收到请柬——冒充嘉宾出席婚宴——畏缩在桌角不敢抬头——再度失去消息——暗暗送上祝福……

这一路，小荣和那个她，动如参与商……

想必岁月早已改变了二人的容貌、身材、身份、地位；不变的，还是画面上的一束马尾辫映衬之下，来自二十几岁少女的甜美声音。

的确，那是他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告白。

“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多人，还有她……”小荣拭去泪水。

此刻的泪水好像是从心里涌出，并且还会再度流回心里，正如百川恋海，循环不已。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老者打断了小荣久久不能平稳的思绪，“自古以来，儿女情长最是乱人心魂。”

小荣用了一点时间去揣摩老者的话，待到完全“消化”，立时不悦：“那你呢？你将我带到这里，不是出于感情，而是要找一个陪着自己消解寂寞的工具人么？”

由于心底最脆弱的一个角落被攻占，小荣不知不觉吃了枪药：可以说我，但不可以说她。

“不，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看到你的样子，我想到自己在蓝星时，也曾这样深陷感情的网罗，才导致不能脱身，更是差一点与大道永隔——所以我既是感叹自己，也是希望你能从旧情绪之中走出来。”

面对老者中肯的回答，小荣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也体会过无法被所爱之人接纳的彷徨无助？”

“会，但我有着忘却的本领。”

枪药的余威还在，小荣满脸不屑。

老者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伤害了我，我会忘记；反过来，我伤害了你，你也要学会忘记。”

正谈小荣受过伤的感情呢，怎么老者又谈到与小荣互相伤害去了？老者思维跳转太快，小荣越发无奈。

“别，我可没有伤害你的本事，而你想伤害我，那真是小菜一碟！”

“伤害？我可没有，倒是救过你三次。”

老者并未因被“熊孩子”纠缠而提高分贝，反而不急不缓地投出重磅炸弹，力求将每个字都准确地扎进小荣心底。

小荣呆若木鸡，想问个清楚，却只是伸长了木脖子，紧锁木眉头，愣在当场，仿佛丢失了所有表达能力。

“第一次是在你八岁那年，你抓着窗帘玩耍时，错将窗框顶端一米见方且十分厚重的木架子拽落——木头竖着落下，但带尖的一端只是轻微触碰到了你的头顶就被弹开。”

老者在陈述事实，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小荣脖子一紧，张圆了口，眼珠子就要落地。

“那木架子虽重，但我那时的能力尚处巅峰，不到一秒钟就把它弹开几米远——怎么样，我厉害不？”

老者得意非常，句句十环。

小荣愕然，彻底呆住。

此时的小荣，惊诧之感顺着毛细血管飞窜开来，很快就布满周身。那种被人看清脚趾头的失重感，就像蜘蛛网一样层层包裹住他的每一寸肌肤。

“还有第二次，是在你十四岁的时候。一天，你踏步走在闹市，露出一副‘低头男子仰面女’的乖张气势，血气外泄，好像对所有文明不屑一顾。此时，一辆三轮车调转方向从你的身侧驶来，还好我发现及时，令这辆三轮车偏行几厘米，结果它的一只轮子只从你的一只脚上碾过，最终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只是鞋上的一道细痕——你甚至都没感觉到疼痛！”

“我以为是它太快，还没来得及将我的脚压碎！”小荣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刻开大嗓门与老者恢复交流。

“你想起来了，真好。看到现在的你，我感觉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老者定了定洒脱飘逸的身段，像丰收的农民紧紧攥着自己的收成。

“第三次呢，就在前几年，你还没有成为‘社畜’的时候，一辆车即将舍命撞向你——车主喝了酒，无法自如掌控车辆。这时的你呢，偏巧车速比他的更快——在一条多弯且狭窄的山路上，你居然莫名其妙将车开到时速100公里……就在你们即将发生惨剧的那几秒钟，又是我降下两道光束，穿透你们的车身：一边刺痛了酒驾车主的胫骨，让他的麻木得以缓解，这才放慢了车速；一边让你增强了腕力，瞬间将方向盘转了好几圈……当你们获得平安，回望彼此时，都一头雾水——若不是我替你纾困，你会更早离开蓝星。”

“呜呜呜……我记得，我全都记得！老先生，感谢你！呜呜呜……我记你一辈子好！”小荣由衷感谢，没想到在地球内外，老者都是他的恩人。

“这下你能相信我的话了？”

“当然，你就是我的贵人——不，应该是恩人！”

“那你还会因为疑惑就抱怨么？我说过，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真相慢慢告诉你。”

“我绝对相信你！对了，我能在幕布上再看看那些场景么？”

“当然了，我与你同看！”

人啊，只要旁无佐证，必各执两说——世间事多是如此；而一旦达成共识，则又划分出大小王来。

小荣已认定老者为王为首，于是不敢造次，一时竟比毛绒玩具还要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