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龙场悟道(2 / 2)

那是秦国的王,天下的王,是世界的第一个皇帝,他的名为祖龙,祖龙嬴政,一个神明般的男人。

阿九只在历史书上见过他的画像——夏国的古代史,虽然他是雪国人,但作为文科生,夏国史是每个学生的必修课。

而且他曾经还是历史课代表,几乎研读过夏国所有史料,包括《史记》、《汉书》、《资治通鉴》……

“宣,燕国使臣荆轲觐见!”其中一个蛇人高呼而起,声音远远传来,缥缈如烟。

紧接着是一声又一声的传递,不同位置的蛇人将那道召令喊出,直到阿九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才发现了旁边那个浑身颤抖的黑熊,他手里捧着木匣,匣中赫然装着一颗被碎冰包裹的虎头。

“足下,樊、樊将军的头,你赶紧拿上去吧,舞阳暂且退下了……”黑熊显然被那海洋般披坚执锐的军士们吓破了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了,是荆轲,他来此的目的是刺杀始皇帝!

然而在他来得及思考之前,脚下忽然一空,便向着黑暗的深渊坠去,四周只剩虹光。

再次睁眼,耳畔风声鼓鼓,阿九望见白色的大鹏掠过碧空,长翅破开翻滚的云层俯冲而来,衣袂飘飘,风华绝代。

那人探出袍下的长爪轻轻一抓,便将空中的阿九提起,随后悠然挥动翅膀,将阿九带到了一处歌舞升平的酒楼前,其奢华恢宏堪比人间仙境。

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杏花楼”三个泼墨大字,达官显贵出入其中络绎不绝,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阁下是?”阿九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乎是在某卷古画上。

旁边从酒楼里摇摇晃晃走出来的狸猫听到这一问,顿时哑然,他醉醺醺地蹭到阿九身旁:

“这长安城里竟也有人识不得诗仙?‘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站在你面前的正是青莲居士李太白啊,大家都称他‘谪仙人’。”

李白?

那位写出“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李白?

那位贵妃捧砚力士脱靴的李白?

那位一挥笔便是半个盛唐的李白?

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年轻人,我看与你也是有缘,何妨同我共饮一杯?”李白笑着看了眼阿九,便转身径直去往酒楼。

阿九再次忘记了自己为何到此,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他本就该在这里,一时间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便打算跟上去。

可这时他才发现那道身影近在眼前也远在天边,他努力想要追过去,却怎么都到不了李白身旁,永远跟他离着一段距离。

他急了,用尽全力去追,这时周围的环境开始倒退,最初只是缓慢变幻,后来速度越来越快,亭台楼阁在光影中拉扯,人欢马叫于无声中隐匿。

如梦幻泡影,如久睡初醒。

刚刚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所处之地是一片寂静的小乡,面前并非京城酒楼,而是一排低矮的茅屋。

蒙蒙细雨中隐约听的见蝉鸣鸟啼,俨然已经远离文明的繁华中心。

茅屋前立着沉思的身影,那是个长着绚丽枝角的白鹿,他一手捧着《周易》一手撑起纸伞,素衣布履,挺拔坚毅,温文尔雅地望着雾气中的远山。

半晌,那人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毛雨中的阿九,便踩着湿润的草地踱步到阿九面前,给他撑上伞。

“阁下是外乡人吧,来此地可有亲朋,为何独自淋雨?也不怕坏了身子。”那人轻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活着。”阿九茫然地回答。

那人听罢微微一笑:

“在下王守仁,乃是这龙场的驿丞,君若暂无去处,可来寒舍避雨,虽然这草庵简陋了些,但总归也有火炉饭食。”白鹿依旧彬彬有礼。

阿九听得心里一惊,王守仁……龙场……王守仁……龙场……

他从自己储备的历史知识里翻找着稀疏的碎片,明武宗正德元年十一月,王守仁因救言官得罪权臣刘瑾,被廷杖四十后系狱,十二月谪官龙场。

也因此,有了历史上最强的顿悟,王守仁在此闭关三年,一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以文成圣一朝入陆地神仙境!

史称“龙场悟道”。

眼前这位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圣人王守仁,他还有另外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王阳明。

阿九随即跟着白鹿进了茅庵,角落的火盆里燃着木炭,案上孤灯一盏,温茶一杯,其余几乎都是书卷,有的翻开有的堆叠,还有的折出半页做签。

“先生的生活如此清苦,可您脸上为何不见半点哀怨?”两人在案前相对而坐,阿九不禁发问。

王阳明哑然失笑:

“说来遗憾,我自幼时便立志要做圣贤,自问半生也无愧心之事,如今陷入朝堂之争被贬离开京城,万里投荒来到龙场,以为在此可以有所体悟,但……终是无法悟道。”

阿九心里一动,想起了老师曾经讲过的夏国心学,也想起了王阳明龙场悟道的总结,他忽然有种强烈的表达欲。

于是他模仿着老师所讲典故里那些话语,轻声开口:

“先生不必菲薄,您此时,不正在悟么?”

王阳明听即此话,放下手中的书,缓缓抬头看了看阿九,眼中掠过一抹惊诧,面前这年轻人似乎也不是凡夫俗子啊。

阿九有些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指自己的心,继续说道:

“我的老师曾经告诉我,身居逆境,尚能求道,近乎道矣。”

“如何才能更近?”王阳明目光热切。

阿九想了想,说:“孟子曾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求得本心便能悟道么?”王阳明似有所悟,轻轻点头。

烛灯昏黄的光晕中,一个中年和一个少年相对而坐,大家以平等的姿态交谈论道,屋外雨声铺天盖地,这间茅庵仿佛孤单地立于人世,无它,无物。

“悟道由心而生,向心问道,我觉得先生您已经很近了。”

“还要更近!”

“一草一木皆有至理,如能像朱夫子所说,豁然贯通,便终知天理。”阿九索性谜语人做到底。

王阳明轻叹一口气,言语间颇有些无奈:

“我曾格竹七日,却未能悟道,纵使悟得草木之理,如何直指大道?贯通,贯通,难矣……”

“我也只是一介布衣匹夫,抄抄先贤话而已,悟道这等深奥无穷之事,能帮先生您的终究只有您自己,陆子静前辈曾曰,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你是说,心即是理么?求问大道,求的其实是本心?”

王阳明的眼中忽然亮了起来,他似乎就要看清那层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迷雾了!

阿九一瞧这是要突破啊,赶紧来个大杂烩:

“孔夫子曾言,学为君子,天下归仁,修的便是一颗仁德之心。孟子也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陆子静先生则说,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万物皆备于我矣。”

至此,王阳明彻底愣住了,此子实乃大才!大才!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思想,假以时日将会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有此人才,江河之幸,社稷之幸!

他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游物外喃喃自语:

“仁德的心,良知的心,心中贯通,人心至灵,万物皆备于我,备于我心。我心……即是理,我心即是理……我心即是理……”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安静得阿九能听到自己心跳。

对方忽然睁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颤抖着握住阿九的手,仿佛是在攥住世间至宝:

“心即是理!”

这位先生随即站起身去往茅庵外的雨中,也不带伞,长发在激动中甩得凌乱,他到屋外来回踱步,已然无法自抑。

良久良久,他张开双臂对天高呼: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或许,我也明白了。”

阿九没有再去打扰这位日后的圣贤,只是对着他的背影作揖,缓缓退进了身后的黑暗中。

此刻他自己似乎也被某种奇妙的情绪笼罩,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他还有未尽的心愿,他要回去。

身边传来水声,浴缸,镜子,还有昏暗的灯光,熟悉的事物重新映入眼帘。

整整一分钟过去,他混乱的脑子才跟着回到现实,是的,他确实回来了。

这就……结束了?

不是说只有百分之一的存活率么?他都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却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进化最艰难的阶段,人生何曾有过如此运气!

这就好像你上班路上随手买了份彩票,揣进兜里忙碌一天,甚至忘记了有这张彩票的存在,结果第二天迷迷糊糊睡醒看到电视里在播中奖号码。

你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回头去洗漱,然后一瞬间惊觉不对,脑子里闪过电光火石般的记忆,那个头奖号码……居然是自己!

真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慢爷不会是蒙他呢吧,说是地摊货,其实给了牌子货?

不至于,这东西可不是街上的大白菜,那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慢爷那一脸奸商的样子要是能做这种亏本买卖他也不用混了。

“我还活着……”阿九长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浴缸里,劫后余生的快感过电般涌上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没有起身的念头,就那么呆呆地泡在水里,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觉得不真实,有种说不上来的虚幻感,大概中了几千万的暴发户也会有这种飘忽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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