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郓州小吏赴汴梁,焉知是福殃(1)(1 / 2)

不知不觉中,又去了半年了光景,李格非正在郓城做誊写的工作,突然朝廷里传来急令,传所有外放的谪官返回汴梁,原来是神宗(庙号,忽略获得庙号的时间)皇帝驾崩。朝中急需官员处理事务。神宗皇帝是新法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逝去,恐怕导致朝中巨变,这一巨变既是机遇,也有可能是祸端,但是自古帝王薨世,都有大事发生,李格非等自然不可草率应之。

虽然郓城与开封更近,但是李格非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去汴京之前回一趟历城看望一下妻儿,毕竟像李格非这样级别的谪官也不是朝廷的要人(重要的人),只需要在规定期限之前到达汴京即可,于是李格非便快马加鞭返回历城。

李格非到达历城自是与妻儿相见,说当道朝皇帝去矣。是的,若是李格非先去汴京,那就不知归期是何期了,所以先往历城看望妻儿才是最紧要,当然更重要的是约见唐国昌分析一下时务。李格非与妻儿相见不多时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唐国昌。

那唐国昌倒也是消息灵通之人,知道李格非的来意。

“新法休矣!新法休矣!”,未及李格非言语,唐国昌就大声疾呼,言下之意十分痛惜惋惜“王公之心血付诸东流矣!”

李格非叹道“王公之志,伤及太多无辜或有辜之人,反对之人数以万计,也是迟早的事,我们要做的事是当何以面对新法失败后的天下。官家(神宗赵硕)存,则新法恢复还有希望,官家去,新法全然泡汤!”

唐国昌有点泄气“新法之后,必然是旧法上位,新法之官员将无一幸免的革职外放,届时,旧党无以复加的辩斥新法之害。官员只区区数百人,但是黎民则难以承受新旧法不停的折腾。君非旧法拥立之人,也非新法执行之人,此去汴京,祸福难料,当见机行事。王迥和崔僚都已经打算放弃功名,甘愿做历城一介黎庶。李禧,董荣望返汴京,朝廷之信念在此二人心头还有一息尚存,不过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这个朝廷的折腾。”

李格非询问之“面对这种情形,国昌贤弟作何打算。你可赴汴京否?”

唐国昌难以掩饰内心的苦闷“我本是新法之臣,又是罪臣,恐不得旧党所容,唯在历城暂避风口,及至明日方可露面(明日:明亮的天下)。”

李格非见唐国昌已无志趣往汴京,遂去找崔僚和王迥,果然此二人如唐国昌所料,皆对新党旧党已无念相,唯愿安居于此。

李格非又去寻觅李禧,董荣,此二人收到朝廷请调,已经先行赶赴汴京。

李格非见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当真有人结伴而行才好,可惜,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走的好似也拉不动,遂归家与王甄儿商议。

未等李格非开口,王甄儿急言“爹爹来信,叔叔先已被查办,家里疏通,现在削职在家,传言在新法执行中有染金银,多半是诬告,恐还会下狱,爹爹邀你去汴京商议办法。”

李格非叹息道“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快汴京就有反应了。”

王甄儿担忧道“祖父早就严令叔叔远离新法,可是耐不住小叔叔的性子,如今汴京王家也是急的若热锅上的蚂蚁!”

李格非此前听了唐国昌,崔僚王迥的话,本也觉得此时并非出入官场的最佳时机,新旧交替之时最易纷争,伤及的肯定都是无辜之人。但是现在,丈人家却有事,还必须汴京城走一遭,逃也是逃不掉了,李禧和董荣得到朝廷诏令已去,这下子连商量的人儿都没有了,所以只好去了。

李格非小心翼翼的来到汴京城。

但看那汴京城,陈桥门外柳依旧,柳上新枝偎高楼。高楼侧畔汴水流,汴水流尽胭脂酒。此情此景恰如五年前离开时一样的繁华,李格非奉旨入京,他走入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街道,先过广济河,河水开渠,流向人间芳草地,胭脂桥上人留意,意到侧畔高柳系,开宝寺灵光乍现,似是欢迎来人,却道来人是故人,遂奉新酒叙相逢。问取一斗缶,一饮解千愁,曾今醉时论千秋,而今旧地又重游,高楼依旧,柳巷依旧,却不是故人互相留。李格非感慨万千,但是这城中正是处于新旧交替的庄严肃穆之中,李格非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虽然心中欣喜,但是行为上却不敢造次,毕竟谪官来还,还是要收敛一些的。李格非来到官舍,看到已有众多官员入住,等候下一月的统一召见,这些人中不乏有一些人时旧日同僚,见人纷纷作揖叩首,以示敬重。李格非远远看到胡庸年,晁补之,张耒,李禧,董荣等一起,似在辩论,无疑这几位都是苏轼的左膀右臂,李格非自然要与之凑近。

李格非快步的走到这五人之中,现在五人变六人,气势更比从前。李格非先言,“诸位都是先到这里的,不知朝中是何动向?谁人知晓?”

晁补之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太后执政,皇帝年仅十岁,高太后为守旧领袖,深受新法之苦,这次势必要折断一众新党之羽翼,我等既非新党之人,也非旧党之人,只需静观之。”

晁补之说的全对,李格非知道自己和这五人既非新党也非旧党,利则不会全得,弊亦不会全揽,遂也就心不在焉的说道“官家年少,心智未成熟,但是高太后乃先皇之母,新皇帝之祖母,是否会全盘否定先皇帝之政策,也很难说!”

最老者胡庸年似乎更有经验“先皇帝与高太后因变法之事不睦久矣,一人去,另一人必踩之,我看,要变天了。”

晁补之不屑道“不论天怎么变,我自有我的笑,大不了就是去外地做个誊抄朗,再多做几年,也是无妨。”晁补之也算是看清了这尘世,无非就是你争我夺,你上我下,唯有远离才能活的痛快“苏翁此番未肯入京啊!苏翁去年做黄州团练使,今又改任,旅途奔波,劳疲俱加,幼子又不幸夭折,正伤心,实在朝事误人,这次回调谪人,恐难见得苏翁也。”

李格非等众人听完,遂觉得非常遗憾未能在此次与京中会见苏翁。

晁补之又补充道“苏翁出任黄州团练使期间游于赤壁感怀所作诗文,皆世间绝妙啊!你等都闻否?”说完即吟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众人皆以为千古佳作,世事如流水,淘尽英雄,但却如苏翁者也感慨人生如梦啊!唯酒敬江月,一切如厮乎断肠!

晁补之道“苏翁之作,气势雄浑,又婉转多情,问念小乔,柔情可见一斑,可是到头来,却还是生了白发,人生如梦呀!流水乎问江月。”

胡庸年则不忿的对晁补之道“无咎(晁补之,字无咎)被外放可不是因为新旧党争,”言下之意就是晁补之外放是因为“御史台案”说白了就是多嘴,胡庸年又嘲讽道“今番又不是卖弄诗文,言多必失矣!”

晁补之则更欲不礼于胡庸年,还好张耒,董荣等出面阻拦,于是化解这一众的干戈。

见罢旧知好友,李格非想起甄儿所言叔父王贺之犯事,革职在家,恐要遭牢狱之灾的事情。遂拜别诸位,快步前往王家。

王家是汴京城大家,居于御街之东,自古东为上,王拱辰更是三朝元老(现在可能说是第四朝了),宅院府地自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但见那高门,高墙后的高楼瓦舍绵延几十间,非常气派恢弘,这是李格非五年前在汴京时也不敢轻易踏入王家。李格非来高门前,有王家下人通报。下人报完回来急请李格非入内。在正厅接待的正是王甄儿的爹爹王苑之。

见到李格非,王苑之急忙问道“我儿归来,可是安好。甄儿(指他的女儿。李格非夫人王甄儿)如何?听说女娃娃(李易安)甚是可爱机敏!”

李格非答曰“甄儿甚是安好,易安也是可爱,颇有丈人之风范,此次来汴京也是急务,否则必带妻子来看望你老人家。”

王苑之感慨道“已经有五六年未见我闺女,听闻她生了一个女儿,我甚是欢喜啊!”不禁两泪双流,这个与李格非年龄相差不大的老人,却让人感觉非常可怜。

李格非解释道“此地去历城千里,旅途多有不便,遂不敢携之。”

王苑之沉吟片刻说道“朝廷之事,多在你我之命途横生枝节。你先贬谪千里之外,如今你叔父危在旦夕,而他自己却不知悔过,快折煞我与汝祖父(指王拱辰)了。”

李格非急忙说“多年未见,祖父大人可还安好,当年若非他之怜爱,提携我与甄儿恐难有姻缘。他也算是我入得汴京的引路人。”

“你祖父目今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虽然头脑清醒,但是老眼昏花,人之暮年,其气靡也”王苑之叹息道。

“待我去看望他老人家。”李格非在丈人王苑之的引领来到祖父王拱辰的房间,只见老人家正在吃力的看书,见有微影借光,老人家抬起头来,问之何人,李格非答曰“我是您孙儿的夫婿,李格非。”

老人家反应还算快,言说“李文叔来也,我儿(对李格非的昵称)远调,久未见矣。今日归来须好酒好肉侍之,我们祖孙要痛饮三百杯,以叙过往前程。”王拱辰必然已看破尘世,此时正无卑贱俗礼之忌讳。

李格非忙说“祖父大人,我为叔父之事而来。须往看之,待回头再来与您痛饮。”

王拱辰叹道“我这小儿,自小便会与我作对,我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却支持,明摆着要跟我唱反调,不过变法之道,无关对错,只是时利罢了,我不怪他。你去看一看他也好。不论朝廷如何处置,都乃是天命所属。”

李格非遂来到王贺之的房间,他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闭门思过”,也许王贺之就是被家人强行关起来的,因为在变法激进者的脑子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当然其实根本没有对错,就好像一个人的信仰,信仰即是心之所向,王贺之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与自己异见,包括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王贺之透过光影瞧见外有人过来,厉声喝道“不要来看我,我不想见任何人,”待到看见李格非,却突然转了语气“侄婿!”或是感觉到李格非是这么多天来唯一的外人,又同遭官家不公,同病相怜,遂相见,王贺之这么多天一人被关在这一方天地,看到李格非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贤婿,你说变其法,才能成其命,旧法冗沉,尾大不掉,大宋要飞腾,仰万世之功,革之方能轻身成长,大宋才有望发展呀!”

李格非道“世事都是这样的,你要破旧立新,必然引起不愿舍旧之人的反对,立新当可,但是破旧则不行,破必遭反对,若是破之力未能大于阻之力,你欲破之,必得一身伤痕。变法之力本来就弱,现在皇帝薨,变法再无支撑点,破之力反为旧力破之,世人慨叹,前人之功业将毁于一旦。”

王贺之反驳道“贤婿,你这是故换执念,我们论新法与旧法之优劣,择优者而取之。你却说用‘力’之说转而言它,你莫非是旧党派来的说客。”

李格非慌忙解释道“非也,‘非’也曾见识一人,名唤唐国昌,他乃力主变法之人,曾为王公之左右,现在只在历城作一无官籍县尉,为何呀?”无官籍县蔚,大概就是一种由地方推举任命,不在朝廷登记的官职,大意可以理解为现在的“临时工”。

王贺之似是记起此人,“此人莫非是因流民之罪,去职,去功名。从此与汴京殊途的唐国昌”

李格非道“叔父所言,是,也不是。”

“何以解说?”王贺之一脸疑问。

李格非解释道“唐国昌被革去功名,表面上是民乱罪所致,实则因为新法,众人皆知民乱之事早已过去数年,是时刑部早已查明其并未参与民乱,唐国昌能取得功名,并有所任职,吏部应当调查过此人底细。他的所有过往皆不是障碍,但还是被革去功名。主要原因是反对之力要削弱变革之力,只要新党有力强能干之人,旧党就会不遗余力的攻击之。旧党不敢攻击皇帝,也不敢攻击王安石公,所以只好找能下手的攻击了,这下诸如唐国昌和叔父之流则成为主要攻击对象,只要新党少一分力量,旧党就多一份胜算。而唐国昌参与流民之事,不过旧党用来把水搅浑的借口罢了。唐国昌无疑是新法的牺牲品!叔父今朝得失恐怕与之类似。”

王贺之听了此言,不仅假装没有理解,反而怒道“原来贤婿以为我也是变法的中坚力量,所以被击倒,被看押。出去,滚出去。”

此时,无论是时空上,或者是“结界”上王贺之和李格非都不在一个世界,两种不同的观念既没有发生碰撞,更没有相互缠绕,就这么随着一声“出去,滚出去”就结束了。

看到李格非踉跄的被赶了出来,王苑之在外却是噗呲一笑,“他就是这样,谁的话都不听。”

李格非叹道“此不会影响他的性命吧!”其实李格非更想讲“这不会影响他的脑子吧!”

王苑之道“变法之罪,不至于伤及性命,只是恐前程难保,唉!我们王家还指望他有什么前程呢。”

李格非听完方才放心,原来王家对此事早有心里准备,只是甄儿把事情想复杂了。

李格非当晚在王府吃酒自是不在话下,至于和王老令公(王拱辰)喝了多少酒,那就不记得了。

李格非的王府之路就这样草草了之。

李格非回到官舍,与其他外放回来的诸如晁补之,董荣等刚接到朝廷通知,下个月初一上朝,让各级官员及早准备。

不时间,已至初一,文武百官近百人分批走进宣德门,其中李格非等一应谪官列于队尾,缓缓入宣德殿,皇帝端坐,但是却因年幼,长翅帽显得格外突兀,略显摇头晃脑。在皇帝的侧畔,就是皇帝的祖母高太后,神宗去后一直是她在宫中操持,更是有力挽狂澜“除腐立新”之名。如今第一天临朝称制,威仪势必甚嚣天外。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宣德殿庄严肃穆,高太后先言“先皇在世,太子已立,此当更无异议,赵煦乃先皇正朔,理应为大宋之主。”

台下众人皆细小声啼“是呀,是呀。”小皇帝虽然调皮,此时倒是分外懂事,一切都听主母言语。

高太后言罢皇帝即位之事,稍等片刻见各人无多言语,即讲“诸位大臣有何朝奏,速速报来”此时依然无人言语,若是在别朝国之大丧,京城百姓当是千头百绪的乱成一团才是,可是大宋与他朝不同,皇帝去只悲怜三日便可恢复如初,与常人死并无二致。大殿上静悄悄的!

当然无论如何这新旧承替,都应该有点动静才是,新皇初立,又有各类谪官入京,本该有更多事发生,而今却悄无声息,岂不是奇怪吗。实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暗潮涌动,今天必有大事发生,只是欠缺一个导火索。

河东路经略王安礼(王安石幼弟)出来说话“臣等防守西夏数十年,西夏惧我数十年,大宋可往灭之,永绝后患。”

高太后道“西夏国力微弱土地贫瘠,得之无益,况大宋立国多年未轻言灭国之战,将军之话过矣”。

又一武将说“西夏虽小,但他耗费军资已逾供辽岁币一半,辽国胃口也越来越大,恐日后难以为继。”

高太后听闻这些,显然这两个武将的话奏的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事,今天重点不在边关防务,而在于如何清理新党余孽,这一朝文武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头,大概所有都是这样想的,高太后必须想个法子把这把火燃起来。遂问“龙图阁司马光,你认为二位将军所言边关之事当如何是处理。”

司马光不慌不忙的,甚至还抽时间理了一下衣襟,“太后,臣所述,当今之后,不在边关,而在朝内。”

旧党之人包括太后内心暗暗窃喜,终于讲到点子上了。

司马光继续说“我等在集贤馆修史数十年,研读古今,盖古今国之昌盛者,莫不是内部和谐,人心所向,所谓兵者,既耗天下之资,又伤及人命,非必要不得用兵。臣闻秦之所灭,非为匈奴之祸,汉之所丧,皆因朝堂之乱,王莽董卓之流必为祸首。至于前朝更毁于毫无才智的杨玉环杨国忠,又宦官忠奸之党不明导致。而如今我大宋之国日昌,但隐忧已显,新党急功近利,祸害臣民百姓久矣。”

高太后见司马光如此识趣,心中窃喜,有人自动将破坏先帝所支持的新法罪责揽下,实在是…,内心无可言语的痛快与喜悦,表面上却反问道“司马卿,新法之弊从何而来?”

司马光此时也许脑袋被缸砸了一下,没有明白高太后的意图,顺势又说“新法之弊,弊在急功近利,如所颁布的‘青苗法’,实当农户无钱购置良种,官府以低息钱与之,待青苗长大,收获成粮食,或还粮食,或还利钱,本无可厚非。此法在一地尚可,利于管理,推广至全天下则害之,即便是在三州五府施行,也难管理。其一,不知放出去的钱财是否用来购置粮种,其二,倘若遇到荒年,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地方官为了完成任务,肆意加码索钱,穷人家则要卖儿卖女,流氓匪户则群起抗租,勾连乡里,三五州府即被鼓动,即便没有遇到荒年干旱的人家也会抗拒,不愿交钱,至此祸患首出,新法旨在提高朝廷税收,这样朝廷不仅收不回成本,反倒引起民怨,民怒,则改其初衷。此一弊也,再说募役法,按户入伍改为按需入伍,只要有钱便可永不为伍,如此,国无兵丁,税务斯源。”

高太后听完连连点头“司马卿,所言甚是,还有谁人补充。”

户部晏秋道“变法之市易法所言朝廷出钱购买天下已经滞销的商品,待市场需求时再高价卖出去,这样既可以赚钱,又可以让滞销商品有了去路。但实际上朝廷所购滞销商品,几乎都无法再卖出去,即便卖出去的算上仓储屋资,也所赚甚少,度支局连连亏空。更别说赚钱了。”

听了这些秘书监黄道离急忙辩解“新法之所弊,不是因为新法设计有误,而是在执行的过程中一些官员执行不力才出现明显弊端,每一条法律执行过程中多多少少有旧党之人参与,这些人刻意故意让新法执行到一个坏处,这才导致许多法条事与愿违,每一个新法都皆为解决现有问题才设计的,况王安石公高风亮节,绝不会说故意设计出让大宋出现弊政的法律。新法设计在人,新法执行也在人,这人分多种,新党和旧党就属于不同的人,新法的实施这两种人都有参与,若一味的将某一事情的失败归结为某一个某一类人,实在不公平。”

司马光刚欲再言语,只听中间一排有人骂道“司马光,你这个老匹夫,若非你指示人从中作梗,处处阻挠新法,新法不至于举步维艰!”但看那人是谁,正是王家二公子,李格非的叔父王贺之,虽然被革职,依然领秘书监从事。这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动了整个朝堂,一众朝臣和皇帝乱哄哄的,那王贺之甚至欲动手,幸亏左右拦止,李格非在后排暗暗叹道“难怪旧党之人不拿我叔父开刀,原来整一个二愣子,这种情况只会给旧党以口舌,并不能给他和新党带来任何好处。”正乱之间,小皇帝害怕跑到祖母那里,口里颤颤喊到“祖母皇太后!”看来是第一次,被这种乱哄哄的场景吓坏了。

高太后拉着小皇帝在大殿之上呼喊,“住手!住手!”,众人安静下来,高太后怒道“朝堂之上,成何体统,先皇刚刚仙去,你们就乱做一团,怎么面对先皇,来人,将王贺之叉出去关进开封府大牢。”

听闻此语王苑之,王拱辰扑通跪倒在地,却未等言语,高太后没有一丝停顿“御史中丞王拱辰教子无方,迁章德军节度使参将,也即刻滚出汴京。”王拱辰立地不敢说话。王苑之急道“太后,老父年迈,恐难以外放。”这边太后哪里肯听,立即唤侍卫将他两拉出去。李格非正不知所措。

还未及拉出殿门,殿外特使飞奔而来,“太后,金陵八百里加急文书!”

众人见特使急状,遂安静下来,高太后打开文书,读之却神情恍惚。却又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不免潸然泪下,这泪水掺和着许多情感,与天,与旧党斗了三十三年的变法主持者王安石终于去世,是高兴,还是忧愤不得而知,二来突然觉得朝廷失去这么一个能力挽狂澜的肱股之臣而惋惜,三来失去了竞争对手后那种油然而生的孤独感,再有失去王安石后大宋朝廷将去向何方,如何带领大宋朝廷稳步发展的这个担子将落到这个垂垂老矣的祖母皇太后身上。高太后内心五味杂陈,缓缓的对众人叹息说道“王安石临川先生随先皇去矣!”

众臣默然,或惋惜,或窃窃私语,朝堂之上一片安静,即便是他的竞争对手也对这个高风亮节,明波清流的王安石感到惋惜。这一刻,他值得在场的每一个由衷的敬佩。

突然司马光由衷的来了一句“王安石公千古,吾等不如也!”

众臣齐声喊出“王安石公千古,吾等不如也!”

朝堂之上又归于宁静,片刻之后,高太后似有泪言的说“王贺之押入大牢三个月,望其悔改,永不得入殿,王拱辰迁彰德军节度使,念汝年迈,可居于汴京,不必赴任。所有朝上士人谪官暂不安排新职,都回去先写一篇王公(王安石)的谥文,待十日后临朝,择优者颁送王公,以纪王公之功业。”

众人拜服,遂散朝。

因为王安石的去世,朝廷停止安排谪官新的职位,让全体朝臣写祭文,这才是千古第一回,真是给足王安石的面子。

李格非和王苑之扶王拱辰返回王府。

李格非问王苑之“这二叔父性子还是如此着急也。”

王苑之没好气的回答“都是给惯的,汝二叔父只是比你年轻几岁,但也有三十多了,却好似还没有长大。只是爹爹这次可能气的不轻。”

李格非叹道“有子如此,也算操碎了心。”复又说“二叔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吧!”

王苑之答道“料也是无什么大碍,毕竟我朝伤文人性命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李格非疑问道“二叔父不是革职在家吗?为何又可以出现在朝上?”

王苑之答道“还不是父亲曾经关照的三公六卿给面子,所以才……”

李格非又惭愧道“刚刚在朝上未曾言语相助,爹爹不会怪我吧?”

王苑之说“你一介谪官,以少言为好,况你言语只是多了一个人受难,并不能解我与父之窘境,甄儿和易安还等着你回家呢!我也不想你出甚状况!”

李格非闻言,遂安心回到官舍准备和其他同僚一起写王安石的祭文。

王公昭昭,一去天地泯然。临川易水,荡涤神州之南。七尺微躯,保国三十三;一枝秃笔,勾写无限江山;身仕浮沉,几度御风几度凭栏。御风时,身扛重担,挡烈日以驱风尘,领无数学子僚属共赴劫难;凭栏时,心所望故国,泪何以干。而如今,青衫已去,忠骨犹在。

王公生于天禧,起于庆历,得志于熙宁,元丰,亦失志于熙宁元丰,受皇天后土,皇家恩泽,几度拜相,几度力挽天下之狂澜。所谓人之所灵杰,莫出王公之右者。悠悠古今,能有几人哉。

庆历初,功名显,得益于范文正提携,却拒高官利禄,远任签判,知县,监吏,皆无品阶之利,亦无权御之益。王公意欲闻山间之鸟鸣,观陇上之牛犁,察兵民之愿遂,究税赋之所盈,盖王公之志,乃欲潜伏于天下之根本,才能瞩庙堂的高远,遂于民间见闻之有二十年余。又熙宁初,得欧阳文忠提携,乃入朝堂。王公将所写文书丞于其上,神宗闻之,惊为天人,遂召见,王公陈旧法之弊,言新法之利,‘富我大宋,强我大宋,变法之道,无非民,兵,商,吏,国;民之为根本,无民则兵,商,吏,国皆崩塌,遂青苗,保甲,农田水利法诸法利之,兵之为拱卫,保四方家国,遂布‘募役,将兵,保马’等法;商则利也,鼓励市易,降低易税,使兴盛;吏则冗也,剪裁,消泯,得三之一可也;最后为国,国,乃君也,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君必以力之先行,而利必以后享,方可国家。此五法辅以众小法,国之强盛,可图也’。神宗闻此新法,精神大震,遂许之于羽翼,授之以权柄,躬身亲为,势必除弊兴利。新法之初,日月昭彰,利若星象。天下之人皆以新法为处理国事家事之要律,百官趋之,万民顺之,当年之星星之火而如今若此燎原,可谓人心沸腾,人事飘然。

然天不遂人愿久矣,新法逾进,则阻之逾强,青苗法本以利民,却生流民;吏减三一,则三二无所去;商税骤减,商利获多,却不见税之多也,等等,众法之所利皆成所弊。反对声起如骇浪,众民恨之,众兵弃之,众吏拒之,众商避之,唯国之所担当,然神宗与王公呕心沥血已不能挡反对之声,众口摧之,悠悠苍耳亦被反对之声裹挟,不能遂愿。王公复又归乡野,归尘世,而后拒声偃息,王公遂又起,而拒声亦起,此起彼起,此伏彼伏,俨然相生相克,起起伏伏,反反复复,王公终归成这尘世的一抔尘土。

呜呼!王公去矣!天下百年难得一遇之良才,高风亮节,志比寰宇,人若仙骨,今之一去,你我殊途。

王公去兮,王公归兮,奄奄山林,若现一青衫之人,恰似曾经之少年(王安石),须臾,却又缥缈于云海隐树之中。

李格非写完此书,悻悻搁笔,长思天下之难,能若王公之人,天下能有几个,却也处处艰难,步履蹒跚,何况寻常人乎!

旬日很快即完,文武百官之祭文也大抵也都写完了,所有文章都皆写上姓名,交由礼部监察使张简之一一编号装订,且按姓名,似科举考试一样密封上交官家。

待到朝上,文武群臣肃静,高太后先言“诸位卿家所写之祭文,大略有百篇,经枢密院和礼部监察使张简之刊合评判,再经哀家所阅,有三篇甚得人心。遂将这三篇所文公诸于众。”

第一篇:

元祐初,王安石公变法辛劳,疾病缠身,病没于江宁,因此感怀。自王公忠心为国始至没,已有三十三载,在官时,忠君体国,去官时,忧怀故国。王公性情高洁,诗文法度育人无数,吾之后生及后世,永记之,纵观公之一生,皆为国辛劳,为国忧愁,愁满胸怀,愁到三秋,变法之力用尽公之一生所有,遂作‘江城子’以纪王公。

三十三载为国忧,恨无头,几时休。莫问归期,莫道不千秋。呕尽肝胆愁血泪,家国事,愿长留。

六十年宠辱付酒,苦还有,恨还有。只是杯中,无酒问谁求。欲取江水杯易满,杯中酒,似君愁。

高太后读完此篇,众人皆赞,深刻表现为国尽力的王公,真切的表达呕心沥血王安石一生,三十三载国事,六十年生涯,只是忧愁多生。高太后道“此篇我觉得表现力甚佳,只是用词作祭文,甚少。但我闻苏轼作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为一祭奠佳作,遂表为佳。此为谁所作呀?”。

这时只见人群之中靠后的一位身形彪瘦且唯唯诺诺的人站了出来,看这情形,他应该不是经常出入这种场合,“太后,此篇乃是臣秦观所作。”

众人皆叹,秦观,秦少游,词文天下早有威名,却不曾想现已立入朝班。

高太后似是不知此人“秦观,何人也”

秦观正声答道“臣秦观,扬州府人士,曾师从于苏轼苏翁,苏翁勉励我考取功名,又因前次苏翁委去黄州,在金陵城与苏翁及王公相见,坐而论道,酒而痛饮,对王公之所遇,感怀痛心,王公亦勉励我去求功名,并多有提携,遂往复汴京求之。”

高太后问道“似这等故事,哀家未有耳闻。”

秦观答道“少游不才,功名求之已经若干次了,方才入的榜中,先皇仙去,朝中诸事还未妥当,新科之人事都还未有安排。”

高太后道“秦少游有大才,着鸿胪寺卿尽快安置。”

稍事片刻之后,太后又让内侍何超读之第二篇:

王公之去,大宋少一肱股之臣也,王公之才,天下仰之,王公之气节,天下敬之。至于变法,上有利于君臣,下有利于百姓,兵可防四方,吏可管天下,商不在言,税赋不在民,是避之民之税,而求商之税,即不利于市易,然吏去三二,遂使市场,乡里,土地无人管辖,多人超荷劳作,以至三二之吏无所去,而三一吏却累死累伤无数,公之过也。

太后闻听“‘公之过也’”,立马叫停,“听听,这是谁之言语?”

众人莫敢言。

太后怒道“司马光,这是你写的文章吧。王安石已去,你还多加问诘。何可道哉!何为仁义!”高太后内心里其实非常想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因为那样“废除新法”的罪责便落到了她头上,自古变法者都为当世所推崇,为旧势力所阻挠,高太后可不想因此留下骂名,所以她留下这篇文章,称之为佳作,然后又让人念出来,这样大家都知道了,然后她再阻止,以故能转逆自己,让群臣知道这是司马光的意思,不是自己的意思,司马光却不知不觉成了这个替罪羔羊。

司马光急忙解释“微臣……”

还未及言语便被高太后怒斥“司马光你心胸狭隘,枉为左仆射令,即刻削职。”高太后内心暗暗在想“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出来为司马光说情,不然新法废了之后没人收拾这烂摊子。”

户部的晏秋果然很及时“太后,太后,司马光不能撤,撤之事小,但是现在朝中已经无人能及司马光之地位,他人上位恐难整饬朝纲,况且司马光修史功高,撤之则也难让天下人信服。天下之民苦新法久矣,需要一个人来拯救万民于水火。”

众人也应声附和道。

太后气汹汹的,但是表面上表示无奈的说道“司马光暂且留职,此事先行作罢。”

司马光赶紧谢恩,偷偷溜到人群之后。

下面是第三篇文章:

王公昭昭,一去天地泯然。临川易水,荡涤神州之南

……

“第三篇文章大家觉得如何呀?”太后有些乏了的语气道,李格非自是感觉十分不妙。

许久无人言语,众人莫敢言。

高太后有点生气道“诸位公卿,食我大宋之俸禄,此刻却无言语。何意啊?”

终于有人言语,却道那人是谁,那人正是刚刚为司马光说话的晏秋。说了这么多,这晏秋到底是何人?好像是黑白两道,新旧两党都过的去之人。

不用着急,让我来介绍一下晏秋。那晏秋正是大诗人晏几道之子,前宰相晏殊之孙,却道这晏家家道中落后流落京城一子晏秋也,其既非新党,也非旧党,游离于各派之外,可以说其立场与李格非相差无两。晏秋之所以急于表现自己大概也是因为落魄所致,可以在这新旧交替之际,浑水摸鱼捞一把,当然主要是捞个好官当当。

晏秋说“这第三篇文章,写的相对中肯,对新法之利,便以颂扬,新法之弊,则责之。但对王公之为人,王公之气节,则表示了无比崇高的敬意。可为祭文之佳作。”

御史大夫范纯仁出来反对“此文过高评价王安石之功,而少说神宗之利,且有意无意贬责官家,实乃难以成文,若用之则对先皇之名声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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