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1 / 2)

第三日,小曹氏回门,归来向曹老安人请安。因问道:“四娘没过来?”

曹老安人说:“她午前在这里伺候,饭后我要歇着,就让她回去自便,你以后也是如此。”

小曹氏因曹老安人是她堂姑妈的缘故,不似别的新妇拘谨,笑道:“四娘屋里我还没去过,想过去瞧瞧。”曹老安人兴致很好,便说:“咱们一起去,找她们娘儿两个说话。”

张娘子和元娘刚歇了午觉起床,母女二人正要煎些茶吃,忽听院内响起小曹氏的声音:“客来了,元娘还不快来迎一迎。”

两人从窗户望出去,看到曹老安人携着小曹氏施施走来,忙迎至门口,元娘打起帘子,也携了曹老安人的手,请她厅里东边上手坐了。

曹老安人先说:“午后无事,我带三娘来串个门子,咱们娘儿几个说话打发时间。”又问,“你们做什么呢。”

张娘子斜坐在西边笑道:“正要元娘煎茶吃。”

小曹氏便问:“四娘煎的什么茶?我那里倒存着些建安来的好茶饼。”

话音未落,元娘从里间走出来,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都篮,一边把风炉、茶瓶、茶罐等摆好,一边说:“煮些散茶吃。如今吃茶越发精致了,若要点茶,只研磨就费多少工夫,我不大会撬茶饼子,只好用散茶了。嫂嫂想吃点茶,杏姐儿的手艺很好,咱们改日烦她去。”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听那茶瓶里水沸了,元娘就自那几个茶罐里分别夹了散茶、陈皮、红枣放进去,倒入凉水扬汤止沸,三沸之后又加了小半匙盐,熄火倒出茶汤来,分在白瓷茶碗里,更衬得茶汤橙红清亮。

元娘先捧给曹老安人。曹老安人便道:“我倒也爱元娘煎的茶,又香甜,又清口儿。”

元娘笑答:“正是要这清口儿呢。”又说,“我父亲在时,曾按着一本游记教我煮北人的奶茶,茶坨子扔进去煮好,加牛乳,再加些酥油进去,那个厚重,喝了驱寒。可惜咱们没有这些个材料,不然倒好煮来尝尝。”

小曹氏听了便问:“我正想问妹妹呢,听说妹妹读了几屋子的书,满肚子学问,怎的还有讲吃食的书吗?”

元娘便笑:“嫂子听他们胡说,哪里有几屋子的书,你看我那屋里,也就一个书架子放了几本书,还是前年娘给我的陪嫁。”

小曹氏趁机站起来,往她里间门口站着望了望,回头啧嘴说:“得有上百本了,这年头书贵,你这可值不少银钱。”

张娘子接口道:“她父亲在时没别的喜好,有钱就买了书来,她出嫁时我寻思着这些书也没去处,我又不大看的,就都给了她,好歹给她凑了六抬嫁妆。”

小曹氏想起自己的嫁妆,不由笑道:“六抬已很是不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少见陪送书本子的,还是您家有学问。”

她度张娘子人品,倒像是大家子出身,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又有些见识的样子,便慢慢引着张娘子多讲些,众人就歪到张娘子的旧事上来。

原来张娘子倒真是个大家子出身,她母亲早逝,父亲是先魏王府上七品的侍讲。

先魏王乃太(宗)亲侄儿,原只是个郡王,那年因事受(太)宗训斥,一时想不开自缢了,太_宗哀痛,追封他做魏王,又申斥王府幕僚不能好好引导魏王,是以幕僚多受牵连,张娘子的父亲也因此丢了官。

京城居大不易,张父便带家人回原籍扬州来,意图谋个知州幕僚、县学供奉等职,谁料运势不济,一家子还未行到扬州境内,就被一伙强人给劫了,金银细软被抢了个光,仆从护院被打杀了三四个,张父也被踹了一个窝心脚,又吓又气,没几日就过世了,只剩下张娘子和她兄长。

她兄长那时也只十三四岁,正是个混账年纪,只当父亲的死是因为皇家争斗,把个十来岁的张娘子带回乡,托付给他师兄顾准,又说了些报仇雪恨之类要命的话,径往定州去了,二十年几不曾回来。

张娘子拣了能说的讲了几句:“家父原是先魏王府上的侍讲,那年回乡途中不幸遇了流匪……我们小时候家里雇着十几个下人,单跟着我的就有两个丫头……后来嫁给元娘父亲,虽然日子清贫,也不觉得怎样辛苦,福也享过,苦也吃得。经了些事儿,我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挨得,可见凡事都要看开。”

曹老安人原就听过这些,此时再听一遍仍觉得有道理,频频点头。

倒是小曹氏听入了神,心想:“原来她家先时这样阔绰,亏得现在败落了,不然这弟妹我可降伏不住。”也一边应和道:“正是这个理儿呢。”

展眼新婚第四日,李大娘、李二娘来看新弟媳。

李大娘只比张娘子小三岁,已过了三十二岁生辰,她性格爽快,为人热情,是个有福气的,嫁了高家庄有名的地主家做长媳,没几年生了两儿一女,如今在家说一不二,再过几十年俨然又一个曹老安人。

李二娘有些一言难尽,她夹在长姐和李蔚之间出生,李修和曹老安人待她一不像对大娘那样倚重,二不像对李蔚那样宝贝,致使她养成了一个小心木讷的性子。

及她嫁了人,一开始生了两个女儿,她婆婆便不大喜欢,她因此委屈,日常行事就带了小家子气。真也是她命苦,她男人早几年还在宝应县里做些杂工,等她生了女儿后肚子三四年没动静,她男人就叹自己要绝后,何必再卖命赚钱,于是工也不做了,还染了一个赌钱的毛病,逼得李二娘给人做拆洗、针线,才能勉强过活。

这日宴罢,曹老安人照常歇晌儿,亲眷们在正房说话,李二娘就使个眼色给元娘,遮遮掩掩走到后院来。

到无人处她便开口问:“近日家常花用不大够,四娘可有闲钱再借我一些。”

元娘纳罕道:“过年时姐姐来家,从我这里拿了十两银子去,这么快就花完了?”

李二娘道:“我们家里人多,吃穿嚼用样样花钱,现在青黄不接粮食贵,可不花得快。不像元娘似的,色色花用都是家里支出。”

元娘听她说起话来,还是透着那些小算盘,也不点破。只劝道:“可是姐夫又赌钱了?姐姐也该狠狠心,依我说倒让他吃个苦头,刹刹这习性,孩子一年大过一年了,再不攒些钱出来,以后嫁娶可怎么办呢。”

李二娘哭道:“我哪里管得住他呢,我原是个最没福气的,谁肯听我的呢。”又说,“你有钱去买泰兴楼七八两银子的金钗填献别人,怎不想着我。”

元娘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忙递过帕子劝她道:“姐姐快别哭了,再哭下去招了人来问,姐夫脸上不好看,回头又要动气。”

李二娘也不狠哭,从帕子缝里看着元娘道:“要没钱回家去,你姐夫又要打骂了。”

元娘一向手里散漫,这时只想把话说清楚:“姐姐知道的,我娘虽依附公婆过活,吃穿用度却是自己支应,并没什么积攒。我手里一时有钱,就去买了笔墨纸砚,余钱不多。如今只有三两银子几十个大钱,都给了姐姐吧。”说着开了匣子现给她看。

李二娘见那匣子里果真没多少钱,心里纳罕:也不知爹娘的钱给了她母女,被她们藏哪里了。

她先不管别的,忙不迭地点头:“使得使得,果然妹妹疼我。”把那钱袖起来,两个人回到前院。

世间多少嫌隙,都是为了银子。

元娘知道,李二娘心里这根刺,尚未拔出来。

元娘不知道,小曹氏心里,正种下一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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