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2 / 2)

五月初四,李蔚着了新郎吉服,骑一匹高头骏马,率众亲友、伴郎执花烛花瓶等,又有乐官前面鼓吹,引着花轿逶迤向城西他丈人家,来迎娶新娘。

衙前巷街坊都来围观,一帮小孩儿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唱不知哪个编的歌儿:“新郎官儿,迎新娘,羞羞晚上入洞房。”

忽见他家下人没好歹撒了许多花生、枣儿在地上,众人一窝挤上去疯抢。眼所见处,个个脸上带着喜气,连李蔚都精神抖擞起来。

到他丈人家,他丈人、岳母含泪带笑地把个宝贝闺女交给他,又各有一番嘱咐。吉时一到送了闺女出门子,他岳母尚可,他丈人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及至接新娘回来,门前先散过花红,进大门落轿,撒谷豆进二门,一应礼节繁琐不记。衙前巷内席开四十来桌,众亲友见证,小曹氏成了李家新妇。

第二日,小曹氏拜据献茶,赠鞋袜衣裳与李修、曹老安人,二老亦有红封给她,从此改了口不再叫姑爹、姑妈,改唤爹、娘。

次后又来与元娘、张娘子见礼。

小曹氏幼时常到牌坊村看她姑妈,定亲给李蔚后却不好走动了,因此没遇见过元娘。

想起大婚前她爹曾笑对她说:“你那个小婶子,她爹爹是远近闻名的塾师,教得她也一肚子学问,平日里就爱读书,我打听着,人家都说她比你贞静。”于是着意细看元娘。

却见她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看着身量还未及长开,脸似鹅蛋骨肉匀称,鼻梁微挺眉浓目俊,眼尾上翘似带灵光,乌油油的头发全部梳上去,更显得额头饱满五官干净,又见她嘴唇微丰,下颌略方,带了点男相,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容貌。

小曹氏自幼貌美,弯弯一道柳叶眉,水当当一双多情眼,琼鼻薄唇,脸若桃花,纤腰削肩,身姿袅娜,自十来岁到她家杂货店帮忙时,便被人起个绰号“杂货西施”。

她自己也仗着这美貌掐尖要强,眼下见弟妹不及自己俊俏,她便放了心,展颜笑道:“往日常听人说四娘,如今见到真人了,长得真是标致。”说着话从她的陪嫁丫头芳儿手中接过一个盒子转递给元娘,扬声道:“这一个青玉的镯子,元娘别嫌弃,拿去戴着玩儿。”

寻常人家新妇送平辈礼物常用针线、胭脂、荷包等物,青玉的镯子略贵重了,这也是她用意深远,一则展显自己大方,二则也是显她娘家富庶之意。

元娘此时笑得真心实意,也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亲递在小曹氏手中,笑言:“往年无意间得了一支金钗,我无福消受它,还从没上过头,送给嫂子,贺嫂子、阿兄大喜,嫂子也请别嫌弃。”

旁边李蔚站在当地,登时吓得心惊肉跳,又不敢看元娘,只僵着脖子看他娘子。

众人都吃惊元娘如此手笔,张娘子看向元娘,见她轻轻摇头,便知此时不好问,于是低头吃茶。

曹老安人回过味来,知道这就是李蔚去年八月间打的首饰,没想到元娘偏挑此时还了回来,可见是有意避嫌了。

她便笑道:“四娘对你嫂子可真好,小心你娘醋了。”

元娘亦笑道:“您和兄长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嫂嫂,我娘才不吃味呢。”

小曹氏拿着那锦盒,辨出是泰兴银楼的标记,不免意外——这弟妹似乎有些家底儿,也笑着接了过去。

这里厮见过,众人安静吃了顿早饭。

饭后,李蔚带新娘子回牌坊村拜见族人,剩下曹老安人娘儿三个说了几句话,元娘陪张娘子走回后院来。

她母女两人进了房门,也不在厅里坐,绕过隔断走入张娘子卧房,坐到窗前窄榻上来。

元娘跪在榻上支起窗户,外头东风裹着蔷薇花和忍冬的气味扑面吹进来,又香又暖,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笑嘻嘻转向她娘说:“娘,您有话要问我的,是不是?”

也只有回到自己房中,她才像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露出该有的活泼来。

张娘子果然问她金钗之事,听她将前因后果讲完,怪道:“怎不早告诉我,”又说李蔚,“实在不像话,如今没了四郎,谨言慎行还来不及,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元娘道:“早告诉娘,无非让娘一起担惊受怕,何苦来。日常远着他些就是了。如今那钗子送给嫂子,我见他早上吓得不行,看还敢来聒噪不?”说着深觉自己机智,又笑起来。

娘儿两个此时一交心,话不免谈得深了些,张娘子犹豫了片刻问她:“如今你守了一年多了,明年满孝,究竟如何打算?论礼你没有子嗣傍身,不需要守节。”

元娘正拿着花剪给当地一架子绿萝、兰草剪黄叶,听她娘问,便把花剪撂在炕桌上,敛裙坐下来,想一想才说:“公公婆婆对我们有恩,四郎生前对我也好,不论什么决断,都不好由我们提。”

她娘犹说:“你青春年少的……”

元娘道:“娘的意思我明白,眼下日子还能过,为着两家情分,出了孝且看公公婆婆如何打算,随机应变吧。”

或进,或退,老天会把她推到该去的位置,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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