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洗礼(2 / 2)

伴随着台下信众的惊呼声,一道柔和的白色光芒从教堂穹顶徐徐降下,倾洒在克里格的四周。辉耀的圣光映照在五彩斑斓的玻璃窗上,熠熠生辉。

克里格被晃眼的圣光刺激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望向台下诚惶诚恐祈祷的贵族乡绅,鄙夷地撇了撇嘴。

他的心如明镜般清晰——自己不属于这里。

……

仪式结束后,穿回白袍的克里格愣怔怔地坐在祷告间的长凳上。

木门被推开,弗朗茨公爵揣着手走到呆坐的克里格身边,居高临下地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说道:“克里格,我很欣慰你能够听从劝告,成为至高神的信徒。”

“父亲,我——”

“不要叫我父亲,叫公爵大人,”弗朗茨公爵挑了挑眉,打断了克里格,原本温蔼的脸色闪过一丝不悦,“我已经重复很多次了,你的身份注定如此。你对我的称呼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声誉……”

见老头子又开始絮叨那些说过千万遍的车轱辘话,克里格低头沉默以对。尽管他对公爵的观点嗤之以鼻,然而此刻克里格但凡呛一句茬,迎接他的必将是又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克里格干脆放空大脑,重新抬起头,假装摆出一副倾听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这坨高大固执的阴影。

扛过了弗朗茨公爵的碎碎念,克里格赶忙岔开话题:“舍尔呢?洗礼仪式上没看见他的身影,我以为他会特地来看我的笑话呢。”

“你弟弟正在准备与公主的婚礼,他……”弗朗茨公爵话音戛然而止,他后知后觉地忿然作色道,“还有,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叫看笑话?你岂敢以这等亵渎之语污蔑洗礼如此庄重的圣事!?”

克里格玩味地盯着对方阴晴不定的表情,作为“长者”弗朗茨的长子,克里格对于如何激怒这位高高在上的公爵大人了如指掌,虽然他厌烦了对方的说教,但也觉得能够三言两语控制对方的情绪乃是相当难得的乐子。

“少这样瞪我,你什么意思,想恐吓我吗?”弗朗茨公爵脸上耷拉下来的法令纹让他像一条生气的鲶鱼,“我本以为你成为信徒之后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你还是这副口无遮拦、不可救药的样子……真是没有一点成为圣徒的自觉!”

“行,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两天后,你会搭上前往寇朗大教堂的车队,跟着他们前去朝圣,至高神会教导你如何成为一名谦逊、聪慧且虔诚的信徒,到时候你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一名合格的修士,一心侍奉圣主……听明白了吗?”弗朗茨横眉怒目地责问道。

克里格扯了扯嘴角,微笑逐渐消失。要知道让一名功勋卓著、年轻气盛的战士成为僧侣,就如同折断一只飞鸟的翅膀,更何况下达命令的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克里格低声呢喃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建议您多派点人手‘保护’我前往寇朗,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漫长的朝圣路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克里格当着公爵的面站起身,用下巴指着对方,挑衅道。

弗朗茨当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公爵怒不可遏地将年迈的身体怼在克里格的面前,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低沉着嗓音厉声警告道:“小子,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要是再敢给我添乱,可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弗朗茨公爵愤然转身,摔上了祷告室的木门拂袖而去。

克里格神情阴郁地坐回长凳上,单手握拳轻敲着下巴。他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短短半年之内,与关系融洽的父亲反目成仇。

克里格的出生是弗朗茨·施密特公爵年轻时犯下的“错误”。作为一名私生子,克里格的母亲难产去世后,他被托养给了一名当地的铁匠。

五年前,克里格受男爵征召,在亚穆瑞格王国入侵恩纳伏王国的战争中入伍,并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脱颖而出,被男爵引荐给弗朗茨公爵,成为了他麾下禁卫兵团的战士。

骁勇善战的克里格很快引起了弗朗茨公爵的注意,公爵亲自问询了克里格的身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的青年勇士竟是自己十几年未见的长子。

弗朗茨颇为赏识自己的便宜儿子,发现了克里格的军事才能后,公爵将他提拔成兵团的统帅,并在战时担任他的军事顾问。克里格很争气,辅佐公爵大人赢得数场关键战役,甚至帮助亚穆瑞格王国奠定了战场上的优势。

连战连捷使得二人的情谊愈发深厚,克里格也经常不避讳地以“父亲”称呼弗朗茨公爵。

在一次庆功宴中,公爵为克里格举行了赐姓与骑士册封仪式。自此克里格在贵族们的见证下拥有了合法身份,正式成为了施密特家族中的一员。本就流着高贵血液的克里格,通过自己在战场上英勇的拼杀,重新回归到贵族的行列之中。

天有不测风云,由于王国军事统帅的战略决策失误,克里格率领的佯攻部队直接撞上了敌方大军,他和战士们在一处名为芒特山的小山包上浴血奋战,坚守两天两夜,硬生生抗住了数倍于己方敌人的进攻,撑到了援军的到来。部队全军覆没,克里格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作为芒特山之战中唯一的幸存者,克里格被救回后方,昏迷了整整两个月后,他终于悠悠转醒,开始了漫长的养伤。

然而克里格的好运就此到头了。

在他养伤的大半年里,亚穆瑞格赢得了战争,国王为了嘉奖南征北战的西松林堡公爵,不仅赏赐了弗朗茨大笔财富,还将长公主许配给了弗朗茨公爵的正统继承人——和克里格一直不对付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舍尔·施密特。

克里格怀疑王都的庆功宴里藏着让人扭曲心智的巫师,不然无法解释从那归来的弗朗茨公爵对他态度瞬间从阳春转为严冬。

公爵回归后,克里格如同一棵即将入冬的老杨树,他用命拼来的权势则是在树上挂着的枯黄叶子,微风一吹就成堆飘落。养伤中的他变成了不再被需要的弃子,只得无力地看着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们分食本该属于他和战士们的奖赏。

伤愈后,克里格不止一次尝试和公爵交流,却被原本和蔼的“父亲”冷着脸拒之门外,弗朗茨公爵甚至警告他,不许在公共场合称他为父。

克里格回到禁卫兵团,发现本该熟悉的军营中都是陌生面孔,西松林堡就像一个会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把他的荣誉、财富与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全部吃干抹净。

克里格被软禁在城堡里,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弗朗茨公爵和舍尔在一起嘀咕谋划着什么。上个月,当他得知弗朗茨公爵决定让他接受洗礼,誓发终身愿,成为圣教信徒的时候,年轻的克里格终于明白——自己的前途终究是要被这吃人的堡垒咽进肚子了。

弗朗茨公爵不再年轻,他迫切要为自己的继承人铺路。国王将大女儿许配给公爵的正统继承人舍尔后,更让公爵下定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决心。

尽管克里格从未展现过野心,但由于他的身份与在军中的威望,依旧是舍尔继承西松林堡公爵的最大威胁。于是妥善解决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便成为了一劳永逸的正确决定。

克里格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挂在祷告间正中的镀金五芒星,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只好明面上接受洗礼,但仇恨的种子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或许克里格的前途被施密特家族的深渊巨口囫囵吞噬,然而他的斗志却没有,他发誓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那颗高贵的圣教象征仍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傲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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