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敲钟人(三)(2 / 2)

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关机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回到出租屋,仿佛惯性一般接水、开火、煮面。

他不由回想起中午的电话。

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不禁怀疑,中午真的接到了那个电话吗?真的听到了老钟去世的消息吗?

朝锅里扔了两颗小白菜,又打进一颗鸡蛋。

在等待的时间,他掏出手机给他爸发了一条信息:

【钟楼怎么办】

等面条盛进碗里,高国栋终于回消息了。

【大队讲要拆掉】

【里头死过人,没人愿意呆】

【又找不到人敲钟】

【隔壁三瘸子已经找到大队问能不能把砖拉回家盖猪圈】

【要是能拉,我家也搞几车回来】

看着手机里的消息,高辉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觉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嗯】

他回了这么一句,点开视频一边看一边吃。

忙碌的人没有时间伤春悲秋,老钟的死讯就像那碗面条一样,被高辉抛在脑后。

只是偶尔讨论放假时间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过年的酱肉,以及不会再做酱肉的老钟。

其实长大之后他就不怎么喜欢吃老钟的酱肉了,只是总不能当着面拒绝。

毕竟,就像高国栋说的那样,“没儿没女太可怜了”。

[老钟可怜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有时候高辉会这么想。

似乎这样一来,老钟的离世也变得令人轻松起来。

总归是件好事不是么。

又是赶文件的一天,急着回去干活的高辉再次去吃速度最快的盖饭。

这次只有他一个,同事今天不忙,便去了那家生意最好的小饭馆。

刚出电梯,电话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鬼使神差地,他接通了电话:“喂?”

“您好,请问是高辉先生吗?我叫徐耘,这边有一封老钟请我代笔的信要送给您。”

“啊,是我。”

高辉下意识地答应下来,随即疑惑地问道:“老钟他,不是去世了么?”

“是的,这信是老钟生前写好的。”

徐耘解释一句,紧接着问道:“您现在在什么地方?我给您送过去。”

高辉稍一犹豫,报出大概范围后给了盖饭店的名字。

今天他吃得有些慢,就好像急着回去赶文件的并不是他一样。

大约十分钟之后,一个青年推门走进店里。

进门的正是徐耘,他进门后立刻扭头看跟进来的老钟。

见老钟怔怔地看着坐在角落的一名青年,徐耘确定那就是高辉。

他快步走过去:“高辉先生,我是徐耘。”

高辉一惊,连忙起身:“您好!”

高辉伸出手,徐耘没有握,而是顺势掏出信封递到高辉手中,看起来好似两人默契非常。

见到这一幕,老钟回过神来,在他眼里,高辉仍旧是那个会问东问西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变过。

他脸上露出笑容,身形逐渐变淡,似乎见了一面就满足了。

捏着信封,高辉有些尴尬。

徐耘回头。

老钟已经消失不见,任务也已完成。

他轻抿嘴唇,对高辉道:“既然信送到,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高辉张了张嘴,他有很多话想问,却没能问出口,就这么看着徐耘离开。

做回椅子上拆开信封,常见的打印体。

正文寥寥几行:

皮蛋,身体可好,工作怎么样?

今年也做了酱肉,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到?要是国栋把我腌的酱肉拿出来晒了,就还能吃,要是没晒,就扔了吧。我把腌肉配料附在后头,你以后能自己做。

床头衣橱底下有个存折,密码是2233。钱你拿了,我的丧葬费从里面出,要是有剩的你就拿去买点好吃的。

早点找对象,结婚时候烧一张喜帖给我。

酱肉:猪肉五斤(前腿肉最好),老抽半瓶……

信不长,高辉很快就看完了。

他感觉心里堵得慌。

直到这时,他才有一种实感,老钟真的走了。

将信折起收好,他脚步沉重地回到公司。

继续工作吧。

高辉快速敲击着键盘,眼睛却渐渐失去焦距。

猛然回过神来,屏幕上大片大片的乱码。

愣了一阵,拖选删除,重新保存后,他将电脑休眠,走到楼梯口拨通父亲的电话。

“喂,爸。”

“有事啊?”

“没……”高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不显突兀。

“差点忘了,今上午有个小伙子找到这边,问你在哪,讲是老钟有信送给你,我把你单位同电话都跟他讲了。”

“嗷。嗯。已经见过面了。那个,爸……”

电话那头,高国栋瞬间警觉:“那个是骗子?”

“不是。”高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老钟什么时候下葬,我想回去送他一程。”

安静几秒,高国栋叹了一声:“哪还下葬哦,烧掉之后随便找个公墓交几年钱往那一放,都算大队做好事了。”

末了,高国栋又说:“我找大队问问,骨灰放在哪。唉,这没儿没女的,都入不了土,你讲是不是作孽。你从小就跟他后头玩,去看看也好。”

“嗯,行。”

挂了电话,高辉摸出信封,再次展开。

这是遗嘱吗?

这是遗嘱吧。

……

将复制版的信折好,塞进相框。

徐耘有些感慨。

他其实很好奇老钟究竟是把高辉当朋友看,还是当儿孙看。

不过,他向来认为,作为一个代笔人和邮差,不该过多探寻委托人的生活与感情。

或许,老钟自己也不明白,高辉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起身将相框摆到架子上,看着空荡荡的相框,徐耘突然想去高刘集拍一张钟楼的照片。

那个老钟付出了数十年时光,因之生、为之死的钟楼。

想到就做。

一个多小时后,徐耘开车抵达高刘集。

站在村外路边,他看着萧瑟的乡村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对着那一片空地按下快门。

高刘集北部没有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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