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捞针(2 / 2)

“但,逐利者易为利所诱,他家中私有船队,日发十余艇,载以贵重货物,四处贸易,也少不得与河朔诸镇和淮西道做生意,与这些强藩节帅之间,多少也有些私交。”

“圣上正是担忧此事,故而未下旨意让他参预,愚兄这桩公务,恐怕也只能暗中进行。”

尹凤梧显然早已与武元衡反复议论,这时也补充道:“高将军的行踪,先前是由淮南节度参谋窦常发现并密报天子的。”

“这位窦公在长安时,与武中丞相交不浅,武中丞与他书信联络,已知此事来龙去脉。”

“原来窦公身负皇帝密使之责,专督淮南道治理事宜,一次日常巡查间,偶然发现高将军行踪,但为人流所阻,未能追上,就此错失。”

“窦公为人谨细,在向圣上密报之后,一面派人暗中查阅户册,一面将海捕文书暗发全城各门,令守卫内紧外松,一旦发现高将军出城,即行留置。”

“但数月以来,杳无音信。”

武元衡沉吟道:“虽然窦公一时无获,但他在扬州根基深厚,我等想要不辱使命,仍需仰赖他的帮助。”

“不过,窦公身份乃是绝密,此事他决不能放开手脚来做,中间难免多有掣肘。”

易飞廉见两人都有为难之色,忽然接口道:“好教两位得知,敝派除滁州本部之外,在扬、楚、润、和、庐、濠六州均设有分舵,经营产业以资用。”

“扬州分舵在六大分舵中规模最大,舵主冷知遥与在下亦交情颇深。”

“他们在扬州经略多年,整日混迹市井之间,熟知当地人情,打听事务,也甚为方便。”

“武兄、尹贤弟,你们有官面上的大道,在下有市井间的蹊径,殊途而行,或能同归。”

武、尹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均道:“此法可行。”

尹凤梧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对武元衡道:“既然要托付易兄行事,高将军的形貌,还需请易兄一瞻。”

武元衡道:“这个自然。”

尹凤梧见他首肯,便将绢帛展开。

易飞廉凑过去一看,见画中人双目炯炯,方面阔口,隆准更是奇高,不由赞道:“好一个威武雄壮的高将军!他这相貌,绝非常人所有,便是隐藏在千百人中,也是一眼可辨。扬州虽大,却未必找他不到。”

武元衡见他这般语气,自是欣喜,见尹凤梧要将绢帛收回怀中,却道:“栖予老弟,这绢帛不妨留给易贤弟。”

“你我二人再加窦公,对高将军的形貌早已熟稔于胸,窦公手中,也另有临本。而易贤弟要调他派中兄弟帮忙,须得有图可依才行。”

“易贤弟,你若能襄助我等找到高将军,那便真是社稷之幸、万民之福,伯苍这里先行谢过了!”

尹凤梧唱喏道:“皆依中丞之命。”便将绢帛呈给易飞廉。

易飞廉双手接过,对武元衡的推重信任,心中更觉感动。

三人在扬子驿歇宿了一晚,次日便直入扬州城。

武元衡因有着冠冕堂皇的“江淮诸道观风使”的身份,扬州主官王锷亲自前来迎接。

易飞廉一来不愿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二来另有重任在肩,故而提前告辞,自行离开了。

他步入扬州街市,游目四顾,只觉城中熙熙攘攘,行人如织。

扬州素为南国胜地,据说隋炀帝正是为了来此地赏花,才征发万千民夫,修建通济渠、改建邗沟,引得民怨沸腾,将大好河山毁于一旦。

有唐一代,不知多少文人骚客赋诗歌咏,极言扬州之华美。

到了贞元年间,扬州乃是淮南道首府。这数十年来北方战乱频仍,流民纷纷南迁,偏偏淮南这一地却是兵戈不起,历任节度使杜佑、王锷等又善养民力,因而人丁兴旺,更见繁华。

易飞廉身处其间,更觉在此巨城中求索从未谋面的人物,实在有如大海捞针,不由深吸一口气,略一思忖,才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他脚步轻捷,不过两刻钟功夫,便到了会通坊内,沿坊内中央大街走去,稍后便见前方一幡酒旗猎猎飘扬,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酒旗之下是一座堂皇的三层高楼,青瓦朱漆,门脸广阔,其间进出之客,有如过江之鲫。

易飞廉站在门口,念着廊柱上的两行诗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立在门口招徕生意的酒博士,见易飞廉念诗,忙不迭上来招呼:“看这位客官,不是咱们扬州人吧?”

易飞廉在他脸上瞟了一眼,见他眼生,料是受雇的本地人,便只微微一笑道:“不是。”

那酒博士忙道:“客官若是头回来扬州,本店的酒可是不能不尝!旁人酒楼门口挂诗仙名句,那是为了招揽生意,本店可是大大不同,青莲居士当年可是真的在本店痛饮三日,大醉而归啊!”

“要说起本店中的酒,可谓囊括海内,应有尽有,什么郢州富水,乌程若下,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岭南灵溪,宜城九酝……但凡客官您想得到的好酒,本店中都喝得到哇!”

易飞廉却不理他,向酒楼内探头望去,见门边曲柜之后,立着一个身材高高瘦瘦、满脸滑稽笑容的人物。

见到此人,易飞廉心里一动,径直走到曲柜之前,轻声道:“双木水上行,掌柜的可在?”

那人双眼一眯,愈发笑容可掬起来,右手拢成拳头,指节在桌上“笃笃笃”敲了三记:“哟,郎家四少爷,稀客稀客!咱们令掌柜在三楼东首头间,来,请跟我来。”

这人名叫林舸,正是琅琊剑派中人,亦是扬州分舵舵主冷知遥之徒,他口中的“令掌柜”,便是冷知遥本人。

原来这座“醉仙楼”,正是扬州分舵的盘根子所在。琅琊剑派行事低调,在外的盘子都是暗盘,帮中派人外出任职,在市井之间也多用化名。

易飞廉不知林舸化名,又不好贸然叫出真名,便以“双木水上行”代之。

林舸辈分原较易飞廉为低,见易飞廉竟然认得自己,愈加笑得开心。只是此处不好行参拜之礼,便以手代首,在桌面敲击三下,以示叩首三遍。

两人心领神会,一前一后上到三楼东首。

林舸大声道:“令掌柜的,郎家四少爷来访!”

便听屋内脚步声响,一条大汉抢了出来,大声道:“四少爷来了?难得难得!快快请进!”

易飞廉见那人四方脸颊,浓眉大眼,脸上显出一片风霜之色,正是冷知遥本人,当下点头见礼,闪身入房。

林舸便踏出几步,站在门外望风。

冷知遥轻轻掩上房门,反身便与易飞廉热情相拥:“易师弟啊易师弟,你多久没来扬州了?想煞你师兄了!”

“我一旬前便接到掌门飞书,说你要来扬州,我是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还当你是忘了我这个师兄了!”

冷知遥师从于琅琊剑派前任掌门、谷听潮的已故师兄涂素安,因此与易飞廉并非嫡系师兄弟,但二人均是自小在剑派本部长大,关系极为亲密。

易飞廉手抚其背大笑道:“师兄,掌门给你写信了?”

冷知遥道:“是啊!他说你在路上救了个什么劳什子的朝廷命官,那人要来扬州找个姓高的将军,此事还与四方盟有关。嘿,四方盟都散了十多年了,掌门师叔怎还念念不忘呢?”

易飞廉道:“此事倒是我自作主张在先。”

说罢将前因一口气说了,末了又道:“咱们是江湖中人不假,可行侠仗义救一人,与救一国则何如?此事若能玉成,四方盟什么的倒在其次,但神策军若得巩固,西域吐蕃人便不敢嚣张,河朔淮西等地便也不敢造次,于我大唐子民而言,总是好事。”

冷知遥听了,一拍易飞廉的肩膀,笑道:“嘿,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易飞廉若再老上三十岁,那一定便是掌门师叔的模样!”

笑罢,冷知遥转回座中,大喇喇地坐下:“师弟你说,要我怎生帮你?”

易飞廉素知冷知遥一番热肠,与他的姓氏截然相反,再者凭他二人交情,此时也不必客气,便从怀中将高崇文画像取了出来。

冷知遥细细打量半天,摇头奇道:“愚兄在扬州落脚时日不少,按说也算半个本地人,这酒楼中南来北往这许多人,我竟从没有见过这位高将军。”

“冷师兄,你再细细瞧瞧,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来。”

“不用细瞧,这位高将军相貌独特、气宇轩昂,倘若平日里看到,愚兄定要请他喝两壶酒,绝不至于失之交臂,更不能视而不见。”

易飞廉原知此事不易,当下也并不十分失望,又问:“冷师兄,咱们扬州分舵的弟子,能否帮我暗中查访?多一双眼睛,自然多一分把握。”

冷知遥嘿然一笑,叉手道:“青云堂堂主吩咐,扬州分舵自无不遵。”

于是暗中传下号令,扬州四处盘子先后有十余名弟子汇至醉仙楼中,记熟画上人物之后,再散去扬州各处暗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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