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流(2 / 2)

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林的泰斗,但在当今住持了明方丈治下,阖寺潜心修佛,甚少涉足江湖纷争。

除少林之外,武林中地位最高的,便是“北陆、南苏、东琅琊”三家。谷听潮威望虽高,但他秉性谦和冲淡,并无统御武林之心;然而冀州陆家堡、襄州苏家庄,却皆大有笼络群雄、号令天下之望。

因此,沧浪派、六合门之争,表面上是两派之争,背后却是南苏、北陆之间的角力。

只不过碍于地位情面,此前两家从未公开破脸,也未直接卷入冲突。

但现如今,苏家庄竟和沧浪派结成翁婿,那么,沧浪派倘若对六合门动手,苏家庄势必无法作壁上观。

苏家庄一旦介入,陆家堡便非出手不可。

如此一来,南北武林定然陷入相互仇杀的无尽旋涡之中,不知到何年月才能止歇。

这道理如此浅显,连易飞廉的两个年轻徒儿都明白,斗室之内一时默然,众人皆在心中悄悄推演,暗自怵栗。

气氛凝固半晌,还是福元率先开腔,打破了沉默:“呵呵,易四侠,两位少侠,此事会不会是咱们想得偏了?兴许那沈郎君确是人中龙凤,人品武功俱是一流,苏庄主爱才心切,这才挑他做了乘龙快婿,却未顾忌到江湖上的牵绊,也未可知啊?”

易飞廉抿着嘴唇,并未立刻回话,似在内心斟酌。

他的次徒陈学义却忍不住道:“福元大师,你老人家并未亲至喜宴,所以不知。你若去了,便知道我师父并非杞人忧天。”

福元“哦”了一声,问:“陈少侠,此话怎讲?”

陈学义见师父并未出言制止,便续道:“咱们起初只知道苏家招婿,却不知这位沈郎君是何身份。师父在路上说,近年来,南北武林之间纷争日盛,实非我辈之福。此次苏家大喜,若是苏庄主能请到陆堡主大驾光临,大家把话说开了,就算不能立刻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能缓和一二,这便不只是一桩喜事,更是一桩幸事了。”

福元道:“四侠说得不错。那后来呢?”

“后来,咱们进了苏家庄,苏家倒是客气得紧,虽然我掌门师祖未亲自前来,但一来师祖辈分太高,二来对方也知道师祖身上抱恙,因此并未介意,还是苏庄主亲自来接待我师父,再三表示谢意,算是给了咱们十足的面子了。咱们一开始还高兴得很,可后来看宾客陆陆续续前来,可就有点不对劲了。”

“哦?何出此言?”

“这前来贺喜之人流水一般,我们细细打听了,可都是青城派、衡州枪、黔南苗寨这些与苏家交好的南方门派,而淮河以北的门派呢,来者寥寥,便是偶有宾客到访,也不过是太原府马家刀、沧州太平拳等无足轻重的几家而已。北武林最要紧的陆家堡,还有陆家堡的左膀右臂汴州六合门、幽州玄灵派,一家都没有到。我听说,苏家压根就没往陆家送喜帖。”

听到此处,李为善忍不住评论道:“苏家连面子上的客气都懒得装了。”

福元忍不住叹道:“哎,苏庄主此举……”他是有道高僧,不好在人后随意指摘,但言下之意,自是颇不以为然。

“请不请陆家,倒还在其次。”易飞廉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突然吐气开声,“我看这位沈郎风采,在同辈之中当属佼佼,确是武林中少见的青年才俊。但以沧浪派规矩,杨老掌门仙去,掌门之位该传给副掌门耿伏虎,再不济,也该在四大长老中挑选一个。沈南雁何以遽然上位,苏家又何以在喜宴之中才公开其身份,内中隐情,谁也不知。惟其如此,才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惧。”

福元颔首无言。武林之中,一门一派无论地位如何尊崇,插手别派掌门废立都是极为忌讳之事,那等于是自居于共主,将别人视为附庸了。此番恶例一开,日后势强者都去摆布势弱者,这江湖还不乱套?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兴味索然,便没法再往下谈了。福元见天色也已不早,只得泛泛寒暄几句,帮众人都安排好了歇宿的寮房,随即告退。

易飞廉回到房中,又闭目凝思了一阵。他的性情颇与乃师相似,谋虑虽深,却又豁达,一时无法之事,也不去反复纠结。

于是取水净面之后,便脱去长袍,解下腰囊,准备上榻安睡。腰囊扔到几上,发出“笃”的一声,似是硬物撞击几面。

易飞廉一怔,忽然想起那位武兄遗落的木盒还在自己手中。当时,他从陈学义手中拿过此物,随即放入腰囊,并未细细打量。这时复又想起,便从囊中取出木盒。

他取出此物,倒也不是要窥人隐私,只是想伤者既已暂时安顿下来,自该原物奉还。

但一取出木盒,就着青瓷油灯的亮光,他立时发现此盒通体乌沉,纹理宛然,乃是由名贵的檀木制成;六面上均有金线勾勒,搭扣更是纯金所制,连挂在搭扣上的小锁也是烁烁放光,更显得器物贵重。

易飞廉将盒子翻转过来,只见盒子底部浅浅地阴刻着两个字,若不细看却绝不明显。他凑近灯火,小声念道:“推……思。”原本松弛的神情,忽然渐渐变得凝重。

他翻看木盒,原本纯是出自好奇,并没有开盖细究的打算。但见到这两个字后,他略一沉吟,却改了主意。

木盒虽然上锁,但在易飞廉眼中却也不在话下。他从行囊中抽出一根银针,伸进锁眼慢慢拨弄,片刻之后,“咔哒”一声,锁梁弹出。易飞廉取下金锁,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露出了淡金色绸缎衬底和一方印符。

他将印符取在手中,只见此物通体金黄,粲然发光,料是以金、铜之类的金属所铸。上半部分的把手铸成兽形,其状若豹,筋肉强健,爪牙宛然,作伏地欲扑状,下半部分则是平平整整的一块。

环看此印,周身全无锈迹,只有那豹子的身侧略显暗沉,料是人手长年摩挲所致,昭示此物绝非新近所铸。

他又将印符翻转过来,手指印文,默默念道:“推……思……忘……寝……奉……天……镇……军……”一遍念罢,长吁一口气,仰头望向屋顶,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他将印符重新收回木盒,开门出去。

因有福元安排,门外有个小沙弥随侍,见他出来,便双手合十道:“易施主,有什么吩咐么?”

易飞廉道:“小师父,那伤者若是醒了,必定会来找我。你们叫他不必心急,就说东西还在,先请他喝一碗米粥,再带他来见我。”

小沙弥道:“是,悉听施主安排。”稍一犹豫,又问道,“若是时辰太晚,是否明早再带他过来?”

易飞廉斩钉截铁地道:“不,无论何时,随时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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