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3(1 / 2)

天气预报提示沪城周五晚或有雷阵雨,祝之繁从酒店出来,天就闷燥得厉害,一大团乌云盖住了城市原本的夕阳金光。

约好的烧烤店开在紫藤路,门脸有两间,上下两层,楼上设了三四间简陋的包厢。

说是烧烤店,但其实这是一家做菜比烧烤好吃的店,酱爆螺蛳尤其一绝,别家螺蛳嗦出来,总是怼人满嘴的小螺蛳壳,这家不会,螺蛳肉又大又肥,不带崽,没有泥沙和土腥味,据说是老板专门从开化运来的清水螺蛳,祝之繁以前能在这嗦上两盘螺蛳肉还恨不得把手指上的汁水也吮光光。

何晓辉提前订了包厢,祝之繁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人还没到,却已经听见熟悉的热闹声。

包厢的门半敞开着,夹缝间透出半扇温黄的光线逶迤在地,祝之繁轻轻推开门,仿佛揭开了时光背后的众生,岁月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前嫌尽释,每一个人此时脸上都是温和与亲切的。

祝之繁深吸一口气,还好,场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怯与陌生,明明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说好不哭的,真到了这一刻眼眶还是不争气地湿润了。

她明白,这不是来见故友,而是赴约来见昔年的自己,她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见到了自己当初的样子。

众人见到祝之繁,不由目光齐刷刷地顿在她身上。

一条一眼便知价值不菲的牙白真丝连身裙,配着一双同色系的细带高跟鞋,长臂纤细如同蜜藕,裙摆下露出来的两截笔直小腿不余一丝赘肉,很少有哪个姑娘像祝之繁一样,能做到脚踩恨天高,小腿却没有丁点的肌肉结,这是一双堪比超模、令人想入非非的漫画腿。

她水滴型的耳垂上缀着两颗月光一样皎洁的珍珠,珠光与粉颊相映,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如当初那个纯净美好的姑娘,落落大方,眉宇间盈满亲和,美得没有攻击力,不比阳光耀眼,却好似涓涓的月光照亮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一时恍惚有了错觉,这样衣袂飘飘的仙女下降烧烤馆子,多少埋汰了仙女本尊,饶是毕业七年之久,大家的眼角眉梢多多少少沾染了岁月风尘与世故沧桑,却不得不承认,祝之繁仍旧是他们工科系一骑绝尘的美女。

男同学们不禁鼓了鼓喉结,打趣说:“啊,来了,纽约的风把祝之繁吹来了。”

女同学则起身把祝之繁拉拢到身边坐,纷纷询问起她的化妆技巧,场面一时热络异常,因为祝之繁的出现,今晚的饭局迎来了初次小**。

只有何晓辉盯着祝之繁空落落的身后,显得有一二分的失落与出神,这样心不在焉的微表情没有逃过祝之繁的慧眼,她随手拎起桌上已经开了的一罐啤酒,眼波流转驻足在何晓辉讷讷的脸上,娇笑着说:“有人今晚该打,家里有娇妻不够,还惦记着多年前的白月光呢?”

何晓辉哭笑不得,他哪儿是惦记着陈诗酒啊!分明是为了在沪城上大学,即将毕业的小舅子……药学专业,平时成绩在系里算不上拔尖,考公考研接连失利,只能削尖脑袋往头部制药公司挤,岳父岳母是本分的农民,靠种地、打理果园供出来两个大学生已经很不易了,不指望他们能在小舅子找工作的事上有什么助力。

何晓辉知道的,祝之繁的闺蜜陈诗酒几年前嫁入沪城头部制药集团当了少奶奶,摩安制药校招卡得有多死,C9硕士起招,本科学历除非拿到省校双优毕业生名额,否则绝无可能有机会进入集团工作。

这顿饭局是为小舅子铺路,何晓辉心中存有一丝侥幸,万一祝之繁能请到陈诗酒呢?自己在饭局上再漫不经心地捎带小舅子几句,凭着祝之繁为人仗义的热心肠,在陈诗酒面前推一推人情,没准小舅子进摩安的事儿就这么拍板下来了。

祝之繁不晓得何晓辉心中的算盘,却也看出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只能转而安慰道:“她人不在国内,和她家那口子度假去了。下回呗,下回我叫她出来。”

说是下回再约,祝之繁却在心里琢磨,下回出来聚可千万不能再装X了,球鞋配T恤,怎么轻便怎么来。人前显贵,人后受罪,脚下的恨天高比踩高跷还悬乎,谁爱穿谁穿去,一会儿出馆子,她就把鞋子丢垃圾桶。

她从小跟着家中保姆长大,清冷惯了,平素喜欢热闹,却也不轻易乱凑热闹,特别是同学聚会这种经常笑里藏刀,暗中涌动炫耀、攀比、与勾心斗角的场合。说是老同学聚会,其实大多是成年人戴着面具谈笑风生的舞台罢了,每个人都是演员,以各种光鲜亮丽的方式登场,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伪装?

谁都瞧得出来祝之繁今晚格外高兴,很多时候她的酒杯刚放下来,就又主动满续了一杯,只是那样过分显露出来的高兴,叫外人看了难免心生猜疑……

她说自己这些年在当英文老师,可当大家问她平时应付那些淘气包学生是否累够呛,她却醺醉地将媚眼一扫,定点似乎落在了某个虚无的远方,笑容恨切切地口吐国粹:“M的,但凡我有几个臭钱,绝不受他的气!奈何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几年,我被欺负死啦!”

众人对她口中的“他”一头雾水,大抵觉得能叫祝之繁恨成这样的学生,应当真是个什么混世魔王。

当祝之繁在众人的搀扶下走出烧烤店,那双浓醉的杏眼落在了对面的马路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她揉揉眼,再揉揉,该死的!对面马路的乌桕树下还是赫然停着一辆红色的轿跑。

她最讨厌红色的车,到了看见红色汽车模型都会不由分说生理性呕吐的地步。

旁若无人地在马路边吐了起来,眼泪鼻涕灌了满脸,肚里的酒水混着黄白之物倾倒而出,明明有那么多的老熟人在一边为她壮胆,但她还没勇气再多看那辆红色轿跑一眼。

嗓子眼堵满了酸水,祝之繁倔强地把脖子一拧,余光冰冷刺骨地轻蔑扫过红色车尾,心中鄙夷至极:她来做什么?

何晓辉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人,松吐了一口气,架着祝之繁往停车的方向走。

祝之繁朝他瞪眼:“人是你叫来的?”

何晓辉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那是你妈吧?”上大学的时候见过几回,气质高贵非凡,穿衣打扮皆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妇模样,叫人只看一眼便经年不忘。

身后祝之繁的室友温吞开口:“我叫的,今晚你喝多了,手机通讯录里还有你家座机的号码,这么多年没打过,尝试打了下,没想到一下就接通了。大晚上,又快下雨了,你一个人醉着回去不安全。”

祝之繁有些意外,那个已经荒芜几年的家,如今还能接通座机?

于静梅把半醉半醒的女儿搀到车里,从前风光的时候她不是什么慈母,如今落魄了,眉目倒慈善了几分,胸臆虽堵着一腔怒气,却还是将祝之繁妥善地安在了副驾上,仔细为她扣好安全带。

失踪几年,大家都以为她死了,而今好端端一个人回来了,却不想着先联系家里,反倒去跟一帮不甚熟络的大学同学夜里买醉。

于静梅盯着自己生的,巴掌大削瘦的脸,那张倔强的脸上随便削下来一个角落,都写满了冷漠、陌生与恨意。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