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2(2 / 2)

祝之繁只是安静地笑着,躺在酒店纯白、质地略微粗粝的床单上,望着从窗帘缝里刺透进来的阳光怔忡发呆。

原来心底里最忌讳的那个名字,多年后再次听到有人提起,没有想象中的惊涛拍岸,也没有想象中的抵死纠缠不放,有的只是心头一块悬而不坠的巨石终于踏实落地,背后居然还沁出一层薄薄的凉汗,是紧张过后释然的镇定。

不知何晓辉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祝之繁只是淡漠地轻描两句过往:“嗯,我和他五年前就结束了,我回沪城,他留纽约。”

透露出来的信息很简明,在旁人听来,两人完全是因为对人生规划的不同,结束了这段横跨大学四年、毕业两年,堪比跑马的六年苦恋。好比毕业分手季,可有可无的懵懂学生时代爱情在人生目标前不值一提,咸菜就糠到底鸡肋,最终抉择时的地域问题,成为此生命运的分水岭。

何晓辉却惊愕地道:“你不知道江与舟这几年一直在国内发展吗?倒是你,我们听到的版本,你一直留在了美国。”

祝之繁微微讶然,随后失神一笑,“是吗?我跟他很久不联系了。晓辉,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有关他的消息,我权当他的墓志铭了。说说别的好吗?我刚回来,除了那天见过班长,还没见过任何一个老朋友,让我想想啊,这几年餐饮行业那么不景气,不知道我们之前老去的那家烧烤店还在不在,要不我们约那儿见?”

何晓辉张口,欲言又止,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他主动联系祝之繁其实是有目的的,不过不急于这一时,办事情得徐徐图之,总不好这么多年没联系,刚联络上,就没头没脑地请托人家办事。这样职场上世故圆滑又工于心计的手段,不该用来对待祝之繁这样心直口快又仗义磊落的姑娘。

何晓辉提议道:“老店哪儿那么容易倒啊!周五吧?后天,下班我多叫几个人,当年我们班有挺多人都咬牙留在了沪城,你也叫上你朋友吧?陈诗酒,药学院那个。”

祝之繁一如当年那样贱兮兮的语气数落他:“不怕回家跪搓衣板哦?天鹅肉那么多年前没吃上,现在还惦记呢?大美女不好约,行了,我看着办吧。”

陈诗酒是祝之繁多年闺蜜,这趟回沪城,她没有提前知会陈诗酒,陈诗酒要是知道她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肯回沪城了,少不得喧天锣鼓一通排场。两人平时在微信上就是话痨,隔两个小时没联系都横跨生死离别一般,不过祝之繁这回打定了主意,灰溜溜地来,悄没声地去,权当她没回来过好了,根本也无需惊动任何一个这片土地上还牵挂她的人。

周六是父亲的冥诞,祝之繁想趁这两天去置办一些金银纸扎,顺便去静安寺烧几柱香,小时候经常看大人这样祭奠亡人。那时孩子心性,只觉得这样的又烧纸又跪拜的仪式无趣、迷信,孩子式的倔强与忌惮,跪拜先人时从不曾有过几分真心与虔诚,而今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局中人。

在手机导航里搜索了附近一家白事纸扎店,店面很小很旧,一副明码标价等待拆迁的饥渴之相,满满当当塞爆了各式花圈、蜡烛、金银纸扎。店里还养了一只狸花猫,得意洋洋地逡巡在狭长拥挤的店面里,目光很是犀利,释放出来一种超出牲畜的智慧。

祝之繁一脚踩进店面,一眼看中摆放在门口的两个年轻漂亮纸扎小人儿,父亲生前那些女伴素来容貌不俗,想来烧两位美女下去作伴,父亲一定老怀安慰。

没想到掏钱准备付定金的时候,老板却问亡人葬在哪个陵园。

祝之繁掏出手机,翻找以前陈诗酒发给自己的陵园地址,在半明半暗的手机显示屏里看见自己那张迷茫的脸,忽觉可笑,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心中痛骂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这是做什么?还嫌这个家不够鸡飞狗跳么?!再烧两个狐狸精下去,老头子吃得消么?日后她管这两个纸糊的小人儿叫什么?

小妈?大姐?阿姨?荒唐!

祝之繁被自己逗乐了,当即改口说:“老板,这两个漂亮的纸人我不要了,帮我找两个年长、姿貌一般,看起来老实可靠的老保姆,我烧下去给我爸。”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不得问题要领,继续问了一遍:“您父亲葬在什么陵园?”

祝之繁低头翻看自己和陈诗酒的聊天记录:“我找找啊~稍等。”

饶是老板历经千帆,看尽了白事前的不孝子孙有多光怪陆离,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碰上缺德到连自己父亲陵园名字都不知道的主儿。

老板皱着眉,却还是厚道地说:“这样吧小姑娘,你也别找了,我的本意是问问你家里葬在什么陵园,有的陵园现在塞红包递烟都不让烧金银纸了,你买了说不定也是白买。要不你就买个电子金银纸扎之类的吧,可以循环利用。你往墓碑前这么一摆,充电二十分钟能管十二小时,今年用、明年用,年年都能用,绿色环保。”

祝之繁大为惊奇,现在丧葬行业都这么先进了,金银纸扎都电子化替代?

离开沪城三年而已,却恍如隔世,如同入山砍柴的樵夫,只不过走神看了一局棋的功夫,低头,手中居然斧柯尽烂,时间已然无情冷漠地移转了百年。

微微敛眉,她好比烂柯人,垂目苍凉拒绝道:“还是给我纸糊的吧,只用一次就够了,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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