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神神叨叨的告别仪式(2 / 2)

钱宇一思考,事情走向就有点不对,孟星高永远跟不上钱宇的脑回路,笑笑不出来,感动感动不起来,只能自我安慰钱宇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只是方式不同,千万别计较。

“今天完事了,走,回去庆祝下。”

“荒郊野外的怎么庆祝?”钱宇问道。

“待会就知道了。”孟星高说道。

回到招待所,孟星高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被衣服紧紧包裹的矿泉水瓶,倒了一杯递给钱宇,然后两人站在阳台上向着漫天星辰对饮起来。

“试试,比你那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带劲。”

钱宇喝了一口,辣得伸舌头,疑惑道:“又苦又辣,你觉得这好喝?”

“多喝两口就回甘了。”

钱宇又仰着脖子喝了一口,还是觉得辣。

孟星高顺手撕开一包话梅,掰开成几片丢在钱宇的杯子里摇了摇,“等一会再喝喝看。”

“这是个什么名堂?”

“三国演义里不是说曹操煮酒论英雄的时候,梅子配酒,酒香回甘。上次你带我去酒吧,我感觉那些贵得要命的鸡尾酒,其实就是普通酒里面丢点水果汁,不值得。”孟星高说道。

钱宇想解释说酒吧喝的是激情与荷尔蒙交织的氛围感,但想起那天并没有什么好的氛围,点头称是:“嗯,以后就喝前辈调的酒。”

“嗯。”

孟星高酒量浅,只是偶尔放松时喜欢来两口,喝了酒看什么都会变得美丽,正如此刻的钱宇,特别乖巧顺眼。

“钱宇,你现在比刚来的时候好太多了。”

“我刚来的时候怎么了?”钱宇一头雾水地问道。

“你在我讲项目时候睡得打鼾,你是我带过最差的新人。”

“前辈,误会啊,其实我报到日是第二周,我刚从欧洲回来,时差还没调过来。但我太激动了,飞机一落地就提前来研究院看看,结果前辈你说话语调没什么起伏,太催眠了,不小心睡着了。”

“是这样啊。”孟星高当时只当钱宇顽劣,少爷脾气犯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只怪自己不多问一句就误会别人。

孟星高还在自责,钱宇完全没当回事,随口问道:“孟前辈,你多大了?”

“快三十了。”

“那就是不到三十,最多比我大三四岁,怎么会这么像长辈,我的意思不是说你老,是你任何时候都像木头板上有眼,叫什么心像水不会动来着,从来不会冲动,不会出格……”

“是有板有眼,心如止水,谁说我没干过出格的事?”

孟星高红着脸说完,撸起袖子露出右臂内侧的文身,那是一个北斗七星的图案,从斗口到斗杓,纤细的线将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连在一起,像一柄小小的勺子,孟星高将手伸向夜空,遥遥与北极星相对。

“文身在国外常见的,算不上出格,其实我原来也有文身,是我初恋女朋友的名字,后来分了只好洗了,真是冲动的惩罚。前辈,你纹个北斗七星,莫不是你的女朋友叫小北?”

孟星高摇摇头,超负荷运作了一周,突然松弛下来,他竟然很想要倾诉,向这个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小少爷倾诉。

“你在国外的时候听说过汶川大地震吗?”

两年前的5月12日,SC省汶川县发生里氏8.0级大地震,波及周边十余个县市,孟星高的家乡就位列其中。地震发生的时候,孟星高刚从上海辗转回到家乡。

在镇口下车后,忽然天地为之色变,世界在剧烈的摇晃中轰然坍塌,孟星高一下栽倒在地,等一切恢复平静后,眼前只见满目疮痍,家中两层小楼夷为平地,父母不知去向。

当时余震不断,各种通讯已经中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孟星高一人,死一般的寂静。孟星高跌跌撞撞地来到家门口,声音已经喊得嘶哑,手在废墟中刨得流血,依旧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救援黄金72小时即将过去之时,一个带着北斗终端机的救险人员发现了几乎虚脱的孟星高,当即通过编辑短报文上传定位呼唤救援,孟星高一家才得以获救。

等孟星高意识恢复时,已经在病床上,救援人员不知去向,也没有留下名字,甚至面孔都是模糊的。后来,孟星高从新闻中知道了一切,那一瞬间,他对自己的未来从未如此清晰。

“你知道吗?我家里并不富裕,兄弟姐妹多,我是家中老大,有点什么都要紧着弟妹,小时候没有什么玩具玩,我就抬头盯着星空看。无论身处何地,哪怕是泥沼之中,无论有多少烦恼,多难解决,仰望星空的时候,看见头顶有这么一片干净纯粹的领域,我就能得以喘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至忘却。所以我大学选择了航天相关专业,可真正亲历那次地震后,我觉得我对未来思考得还是太浅,遥不可及的天空,不只可以探索与想象,也可以守候与期待,渺若尘埃的人,不只可以选择顺从,也可以选择挑战。”

孟星高说得很动情,没有数字,没有论证,就是纯粹的抒情,而钱宇高中就在国外,中文修养并不浓厚,只能简单从字面意思去理解。

“这么说,北斗系统救了你们全家。这不巧了,研究院正在招募北斗三号的成员,前辈回去就去报名啊。”

“哎,也不是说非要做北斗,所有卫星都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现在就挺好的,普通的项目能做总负责人,北斗三号项目只能做个螺丝钉,再说资历也不够。”

孟星高像是回答钱宇,又像是自我安慰,语气越不在意,越能让钱宇听出其中拼命压抑着跟表情完全相反的在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傅师不是你导师吗?你去争取啊,不然按照国家规划,等你资历够,北斗三号都建成了。”

孟星高也觉得酒有些苦涩了。白天还好,怕就怕午夜梦回之时,不甘还是会偶尔从心底浮出水面,仿佛拼命工作带来的疲惫并不能抹杀这个念想,反而越压抑变得愈发强烈,一旦别人偶尔提到一二,全身心还是不由自主想要拥抱。

“规定就是规定,挑战规定不会有用的。”

“前辈你这个人,想要什么就要强烈地表达啊,你随口提一嘴,连个语气词都没有,看起来并没有很想要的样子。我跟你讲,我小时候,想要什么玩具,就哭就闹,一副不给买就过不下去的样子,然后就得到了。你要是不会闹,求你总会吧,就像我奶奶求神一样,求求你,求求你……”

孟星高摇摇晃晃倒在床上,耳边全是钱宇絮絮叨叨的话,一下子想同人不同命,自己小时候父母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要懂事,一下子又想研究院是什么地方,还真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迷迷糊糊中,那些被残垣断壁掩埋的面孔又回来了。他们全部穿着干净的白衣服,白得冬日里的雪,一尘不染。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撞碎在白衣服上,飞溅出金色的光,晃得孟星高睁不开眼。他们就在那里满眼含笑,挥手叫自己过来。

是不是记忆太过深刻,就会形、声、闻、味、触五感俱全,环绕在孟星高的身上,不断地重历、重历、重历,直到折磨尽孟星高最后一丝力气。孟星高不堪重负,梦中抬手在眼前挥了挥,似乎要把这些记忆的碎片如青烟吹散。

只可惜一切只是徒劳,哎,孟星高忍不住唏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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