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陵谷(六)(1 / 2)

贺禎听出来她的担心,抿着唇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其实也不赞成在这个时候去四方奔波游赏,为了惊霜的身体着想,可是惊霜坚持要去,她觉得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想跟他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尽力过开心的生活,看不同的风景他觉得来日方长,可是惊霜不这么觉得,觉得机会所剩不多,才更想迫切抓住眼前,他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去看看也好,天下间好看的风景好玩的事情多着呢,看多了能开阔心情,对惊霜的病情也许有好处。”筠娘勉强劝慰着。

贺禎也跟着点头,勉强笑起来。

“可以去蓬莱,去洞庭,或者回江州去,现在没有南北之分了,去哪里都不受阻碍。——先去南方,那里水土风景都好,北方还是不太平,也许过两年仗打完了就好了。”

北方是不稳定,这两年白酩纠集兵马在跟辽东打仗。具体战况如何她也不知道,她不很关注世事,也不关注他。

贺禎听她迫不及待地说着。

“正是,我们预备出发先去洞庭。”

“洞庭好。”筠娘笑说。

“对了,我也没什么送你的,近来新得了一张好琴,我弹不着,就送给你。”

贺禎应了,筠娘叫人把琴抱来。的确是一张好琴,弦徽清正,颜色古香,他接过来拨弹试音,简直爱不释手。

贺禎给她弹了一首《广寒游》,这琴好,他的琴艺也好,从琴底发出来低低的龙吟声,旋即冲上云霄,悠悠摇摇的,仿佛音声里结了冰,越是缭乱越是凛冽,不摧心坼骨,但是很孤绝,云也没有月也没有,只有无边清清冷冷的夜。

贺禎只弹了一半,住手说,还是生疏了。

“不然,”筠娘说,“你的琴声里有神有意,只要弹起来,神在意在,我就听懂了。”

贺禎突然想起来,跟她说。

“当年北渡的时候,惊霜最珍爱的那张琴云羲随沉船没在水里了,现在想来不是个好兆头。”

筠娘没有接话。

白酩进来的时候,那琴还没有弹完,他只在帘外站着,听贺禎住了手两个人谈话,不知道怎么筠娘说起来他们两个的事。

“我跟白酩这些年,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互相憎恨,互相折磨,不过是仗着他爱我,不过是他仗着我爱他。”

“平心说来,他对我是好的,跟旁人相比不能再好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家族里那么多压力,不是因为我,他早就坐上那个位子,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委曲求全奔波劳累这些年,可能我们彼此心里总有芥蒂,所以才走到今天这地步。可是我没有资格原谅他,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为了南朝灭国,为了我六哥的死,我没有资格把这件事过去。”

“你没有变过,才是最可贵的。”贺禎安慰她。

“我倒宁愿我变了,我不能像清波那样没有立场没有条件地爱他,我总是我自己。他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总是首先想到伤害他,他说的是对的。反省来说,我做得很失败,不去想着自己改变,只是任由事情坏下去,我既不是一个好妹妹好女儿,也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别这样想,把死生存亡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太沉重了,个人的命都有分,没有人要怪你。《养生主》里说‘此古之所谓悬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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