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秋(四)(2 / 2)

“您是要跟我说些什么吗?”

皇帝叹了口气才开口。

“北齐皇帝身体病重,大限将至了。”

筠娘不知道该摆出来怎样的表情,只是应了一声,还是呆呆的,低着头,听他接着说话。

“他传消息过来,说是要接你去上京城见他一面。”

“我不会去的。”筠娘坚决推辞道。

“你听我说完,孩子,”皇帝抢白道。“不仅仅是去这一趟,北齐皇室子嗣凋零,白氏又一直虎视眈眈,杨仪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他有意要传位于你……”

“这也是我的期望,你看我的身体时好时坏,不知道还能撑几年,我的七个儿子,太子刚愎骄纵、老四聚奸成党,老三是个木头,老五是块烂泥,老六只知道写诗作画,他们哪一个即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只有你才能真的帮到大梁。我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就当我求你了,孩子。”

这下子筠娘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心里仿佛有重重的锤音敲过,皇帝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她摆出来一个笑的表情,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掉下来。

“我答应您,皇帝伯伯。”

夜已经很深了,筠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寝殿里一步步捱出来的,她的神思恍惚,脚下像灌了铅块一样重,怎么都迈不动。

不能想,什么都不能想,一想起来她就浑身发麻发冷。玉坠跑过来搀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筠娘摇摇头,只说快回宫赶回去歇息。

那是一个难眠的晚上,筠娘一夜也没有睡着,她反复琢磨着皇帝跟她说的话,琢磨着自己的身世。

她今年二十岁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年,并且本预备着继续浑浑噩噩过下去,她的身世,不能想,太深、太远,也太乱了。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大概是晓事的时候,跟萧映月抢东西,惹急了,她骂她道。

“你是个野种,是你父亲跟你母亲私通生的。”

筠娘从她口里得知了野种这个字眼,她开始渐渐分别自己跟萧星颖、萧映月还有云黛之间的差别,分别清明了,又故作模糊,无父无母又怎么样,她还是郡主,还是有万千尊宠,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尽管她的身份尴尬,夹在两个王国中间,她甚至主动排除掉这种尴尬,不见北朝的人,不关注北朝的事,她以为把自己紧紧裹起来,那些事情就能和她毫无干系。

她不是不知道,北朝在她身边安插过人,有一次一个侍女失口把郡主叫成了公主,她寻了错处叫人给赶出去,还有许多次,每次她们露出来一点马脚,她都不会留她们在身边。她以为,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思索自己夹在两个国家的位置。想过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命运原来早就被牢牢地锁住了,她冲不破,也改不了。

她娘欠了南朝的,她欠的,她娘恨着北朝的,她恨的,她生来就是给她还债的,给南朝还债。

一想到这些,她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遍体发冷,那样的冷。她后觉起来,今天是个阴天,风不大,透过纱帘飘进来,刺骨。夜是那样的黑,像浸在墨里,浓浓的,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