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秋(二)(1 / 2)

“雪停了我们去打雪仗好不好?”她提议。

“你不怕冷?”他问道。

筠娘不回他了。

“北方也是这么冷吗?”她突然想到。

“比这更冷,不过没有这样刺骨,我的印象里,家家户户一到冬天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北方的房子和这里很不一样,低矮,土砌的,墙很厚,雪比这里要大很多,几天下来都不会化。”

贺禎想起来很多,小时的事情,渡江之前的事情,也不全是荣光,仿佛在那之前,他满可以淘气和任性,而一渡江,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成了那个要支撑起贺家门庭的男人。

“很乱,到处都是乱兵,劫匪,刀光剑影,腥风血海,该烧的都烧光了,该抢的都抢光了,为了争抢渡江上船,人跟人可以拼命,上了船的人自以为捡回来一条命,可是转眼船也会沉会着火,最终落一场空。没上船的人就只好等死。”

贺禎永记得父亲尽力把他们一家送上船的情景,这么一别,连亲人的尸首也无从找寻。贺家淳厚的声名,先朝百年的基业,也就在那场动乱里化成泡影。什么都是假的,声名是假的,文治武功是假的,国仇家恨是假的,只有苟且活下去。

也没有地方去复仇,早已经改朝换代,昔日的仇人倒先一步灭亡了,物是人非,曾经的一切,现在只存在于行人的言语里。

这样的神伤筠娘是不懂的,她不曾见过,也没有体验过,或许她的母亲知道,可是她一定不在乎,她只有觉得暗暗心疼,还因为从大梁这个王朝里能看到昔日旧朝的影子。

床很窄,两个人各占一边,和衣睡着,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她几乎是被冻醒的,一看身边,贺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他把所有的被子都留给她,隔着窗纸,她能看见外面大亮的天,微微有些刺眼,让她一时不敢睁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适应了,她起来理好衣服,有贺禎给她盛的一盆雪水拿来洗脸,她收拾好出门,别人都已经吃完了,贺母已经转去内室做早课,贺禎给她留了饭,招呼她来吃。

吃过了,贺禎提出来告辞,筠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在这里待着,她也确实能感受到一直在麻烦别人。

贺母从内室出来,叮嘱他。

“那么你就就去吧。我在这里很好,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以后不必特地来看我。”

叮嘱完她又转去了内室。

两个人出了门,看山前满地的雪,筠娘忽然想起来。

“咱们到山上去好不好?”

筠娘拉着他,一路沿路上山,这雪停了,一边化着,山路泥泞,有点滑,两个人相偕走着,贺禎紧抓着她,越往上越冷,筠娘直打哆嗦,嘴唇都冻青了,可还是不肯罢手。越向上,那雪化得越慢,也就积得越厚重,好在这条路平稳,贺禎对山路也熟悉,两个人这么一点点上了山顶。

从山顶向下看,入眼是一片迷茫的雪白色,头顶一轮金圆的光照下来,没有那么刺眼,反而更添几缕妩媚的静美,那景色很好看,云雾腾涌,干净近乎圣洁,总叫人心里生起一种饱胀的感动,向往山、海、古、今以及一切高远的事物,心中轻快而利落。雪白色下面,隐隐可看见青翠的叶色,经雪洗过,也那么新鲜清秀,在风里微微的晃动。她指给贺禎看先朝封禅的旧址,贺禎当然不会不知道,可她还是想指给他看,贺禎笑着应了。

一想到此情此景和盛夏来时全不相同了,筠娘忽就敛了笑。

“你听说过《南洲草木志》这本书吗?”她忽然问他。

“听说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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