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1 / 2）

田坎上，李百生把王夕夕身上套的犁都解下了，王夕夕马上走向王小草，冲着她轻声鸣叫，李百生则躺在坎上大喘着气。虽然犁地时，靠的是王夕夕的力气，但是李百生在田里也得跟着走，在后面用力推犁，到田的尽头还得把犁转换方向。对于不到十岁的小孩而言也确实是件难事。村里的人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闲着的，有下地耕种的，有在家纺织做饭的，有上山砍柴打猎的，有去河边挑水洗衣的，连村子里看起来最老的李二爷都要上山去找草药。除了太阳最盛的那段时间，整个白天，村子都是活动着的，大家忙碌着，生活就这样不管能不能过，都过去了。李百生觉得他的生活过不去了。因为昨日进后山，耽误了李百生犁地的进度，打乱了他早前制定的规划：在四月十八号之前把家里的六分地〔1〕犁完。

本来李阿牛家是不止这六分地的。李家是第一批来上庄村定居的，刚开始这附近没被人开垦过的地方都可以算作李家的自留地，包括后山。后来随着与外村通婚，再加上从其他地方也迁过来一些流民，地就不好分了。李家最初主事的也觉得分地太麻烦了，便跟其他姓氏的商量谁开垦了荒地，地就归谁，没开垦的荒地谁也不能独占着。李家作为最初来到上庄村的，人最多，最有威信，再加上当时上庄村附近有太多可开垦的荒地了，这条规矩就定了下来，也一直延续到了李百生这一代。

李家当时占了先机，开垦的地最多。李家一大家最初住在一起，在主事的带领下开荒捕鱼打猎，按照家族的安排进行耕种，物资分配，倒也其乐融融。等到因为婚姻嫁娶、添子加孙，人丁兴旺起来一些不可避免的矛盾就出现了。地的使用权归属问题。因为之前定下的规矩在一开始村里人都不约而同地理解为各家的而不是个人的。当时各家都是随着家族流落到上庄村，首要问题是生存，所以各家族甚至是全村的认都团聚在一起，开荒、应对野兽、躲避天灾。

一段时间后，大家在上庄村彻底站住了脚，一些人力气多能多种，一些人身体弱种的就比较少。所以在粮食的分配上产生了纠纷，出力多的不想把粮食交给族里分配，出力少的又等着族里分配粮食过活。李家主事的两兄弟合计了一下便决定分家。把李家这多年开垦过的耕地按人头分一分，只要是成年的，还在村里生活的，无论男女，无论婚嫁与否都可以分一份。虽然分配的过程也挺曲折，争议颇多，但最终还是被两兄弟还是平息了下来。也因此，整个李家开始分裂了，一部分人不再给族里交粮食，一部分人仍然以家族为核心进行分配生活。

到了李大爷这一辈，李家又有了变故，整个李家重新紧紧团聚在了一起。

李百生的爷爷跟李大爷、李二爷是亲兄弟，都是之前仍留在家族的那群人的后代。这部分的人丁并不兴盛。现在李家只有李大爷跟李二爷两个算主事的，李三爷早早遭了灾。接下来男丁就李四一个了，他是李大爷的儿子。李大爷还有个女儿是李四他们那辈的大姐，叫李大娘。村里擅长接生的李三娘则是李二爷的女儿，本来还有李二、李五、李阿牛三个男丁，分别是李大爷、李二爷、李三爷的后人，现在都已不在人世了。也因为这三人，李大娘跟李三娘都没有嫁出去反而是招赘。再往下就只有李虎、李百生、李水生三个男丁了，外加李大娘的四个女儿。

李阿牛在的时候有五亩可耕种地，加上王五有三亩可耕种地〔2〕，每年自家跟王五家互相帮扶着倒也能种完。等李阿牛过世后，王五一家种不过来8亩地，王小草生完孩子后又落下了病根，不能久晒太阳，也不能受风。李大爷跟他们商量了一下便分出去了3亩给村里人种，这些人收获后每年要给王小草家一定产量的粮食。等李百生慢慢长大后，李大爷估摸着他的力气逐渐增大，就要回来了这六分地。

为了弥补自己规划的进度，李百生本来准备大早过来耕地的，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睡不醒，来晚了。现在只能在正午吃完饭后继续耕种了。正午干活是李百生比较抗拒的事，他想跟着村里孩子们一起去玩，但是今天必须得把地犁完。李百生握了握拳头。

李百生用田沟沟里的水洗了洗手，拿出从四伯娘那儿拿到的糍粑，吃了起来。王小草问了一下糍粑的来源后，向向菊花道了声谢，把带来的竹篮递给了李百生，里面装着食物跟水。又给王夕夕喂了些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果子后，便走到向菊花那儿去聊起了天，刚好一群人围在一起吃饭休息，欢快的气氛充斥着田野。

李虎走了过来，坐在李百生右手边，王夕夕吃完果子卧在李百生左手边。

“阿虎哥，快看，今天阿妈弄了鱼，还有藠头〔3〕，快来一起吃”，李百生从旁边扯了根比较硬的草折成两半，递给李虎。

李虎接过，夹起颗藠头，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李百生用筷子把饭跟鱼分成两份后，狼吞虎咽起来。李虎看着李百生这大快朵颐的样子，纳闷地问：“小七，你胃口怎么这么好，我到现在都还撑着呢”

“喔没呲稿饭，阿妈港我正在长身体，刚然饿了”，李百生努力地咽下口里含着的糍粑、饵块、鱼与藠头的混合物，拿起水壶猛灌了一口，阿虎连忙拍打李百生的背，防止他噎着。

“哞……”，王夕夕好像被李百生的样子逗笑了，一直轻声鸣叫。

“那不对呀，你昨天是不是没吃那茶泡？”

“没，都给夕姐吃了”

“啊……”，阿虎大惊，张大了嘴巴，上半身越过李百生探向了王夕夕，“小夕，你是不是也一点都不饿？”

“哞……”，王夕夕轻轻点了点头，眨了眨着眼睛。

“那你昨天也梦到那个老爷爷了？”

“哞”，王夕夕又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呢？”，李虎回过身子，坐在田坎上，双手撑在大腿上，拖着腮，一脸不解。

“怎么了呀，阿虎哥，是不是那个老爷爷给的茶泡有问题呀，你从昨天到现在就吃了点茶泡，然后就吃撑了？”，李百生吃完了自己那份饭，准备把剩下的收拾一下好递给李虎。

“算了吧，不用给我留，你都吃了吧”，阿虎颇有点垂头丧气，“我是真的一点都不饿，昨天肚子撑得闻到饭菜味就想吐，阿翁差点去请二公公了，怕被他们发现我们去了后山，我是强撑着吃了点饭才去睡觉的。本来以为撑得睡不着的，没想到一躺到床上就感觉累的不行，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老爷爷，他拿着只烤鸡腿递给我，我本想说我不饿的，结果等闻到烤鸡腿的香味，我就受不了了”，李虎紧绷着脸，咽了咽口水，“那鸡腿是真的香，我直接吃下去了。等我吃完后，老爷爷说今晚再来找我，然后我就醒了，看到阿翁跟阿妈在收拾东西，我就跟他们一起出来了”

“啊……”，这回轮到李百生惊讶了，他无法理解，王夕夕也瞪着大眼睛看着李虎，李虎对二者郑重点了点头，表示这都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