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纠纷（1 / 1）

苏碧莹手拿着南浔准备的吃食，边啃边看卷宗。这个案子要同刑簿合议，御史台应该还会再派出一名知推侍御史，因案件涉及工部邹侍郎，属于中央官员。御史台若不派出御史参与案件，可真不是他们御史台的风格。

这案情并不复杂，今年三月初一，阜外莱阳邹家长孙邹九郎与王家四娘经媒人介绍相识，男女方家长都很满意，决定议亲。三月初十，男女双方交换婚书。四月初三，男女双方家长口头约定彩礼四十贯。六礼程序进入纳征，五月初三，男方携四十贯钱财前往女方家。不料女方母亲听信坊间流言认定彩礼过低，以后王四娘嫁入邹家不会被善待，遂于纳征当日提高彩礼至一百贯，并要求将王四娘名讳添入邹家京都房契。男方家大怒，认为王家坐地起价，卖女为实，婚嫁为虚。女方母亲听及此言，怒不可遏。双方争吵不休，不欢而散。

因男方家长前来的是邹祖父，急火攻心头晕晕走前忘记四十贯彩礼还在厅堂上，返家中才想起。五月初五，男方家长带领七八个亲戚前往女方王家要求退还四十贯彩礼和婚书。双方又大吵不止，亲戚与亲戚之间动起手来。多人挂彩。

五月初十，邹九郎手书一封，约王四娘于庙会相见。可怜两个少年人，明明相互爱慕却因为家长的意气用事只能偷偷见面。说到双方家长，两个少年人抱头痛哭，泪撒衣裳，一时间天光昏暗情难自已，双双跌入红鸾帐。王四娘返家中告知其母，我已身心交付九郎。王母大怒，遂，五月十三，王家一纸诉状将邹家九郎告至阜外莱阳府衙：邹家九郎退婚不成，强暴我儿四娘。

当日莱阳府衙就将邹九郎收监待审。邹家请一讼师辩称：邹家与王家已交换婚书，邹九郎、王四娘为法定事实婚姻，双方偶然争执，不属于暴力强迫，邹九郎不符合《广平律疏议》卷二十六第415之规定。

莱阳府衙深觉有理有据，判邹九郎无罪，当日释放。王家不服，花大价钱请讼师上告，最终因邹九郎为工部侍郎邹江阔之子，案件被移送到了大理寺。

苏碧莹看着厚厚的卷宗，不管是诉状还是辩词，到证人证言以及书证物证，齐齐整整，无一遗漏。这个刘寺卿啊，案件的争议焦点从不是彩礼是否退回好么，人家争的是邹九郎是否构成强者之罪。非要带上民簿，不诉不理哦，他这么帮民簿做主，上官寺卿怎么不给他一巴掌呢？

我看着卷宗里关于王四娘母亲的证词，想透过纸张感受一个母亲到底多爱自己的女儿。行，说什么都可以，有证据支持才成。苏碧莹默默拿起笔在纸上换算了一下广平朝四十贯的彩礼是多少元，哦哦二十一万。嗯、按照双方都是公务员家庭在广平朝的收入来说，不算高，甚至比京都很多娘子的彩礼低的多。后来提到一百贯钱币，换算一下这个彩礼王家要邹家再拿出三十二万。我翻了一下王家请的讼师关于彩礼部分的辩词，“纳征，为男方携带财物前往女方家立婚约。是六礼之一，法定流程，合议彩礼多寡。而四十贯是口头，并非议定”。嗯，王家讼师说的也是有依据的，广平朝的婚姻制度源自平宁帝在元年下的诏令，其中详细规定了从订婚到结婚以及离婚的方方面面，很是详尽。

这个彩礼数额在审理的时候大概率会成为约定不明。

苏碧莹要求自己做到不偏不倚，居中审判。几页纸记录了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有可能你的裁判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这个人的背后是一个家庭。她不由得想到以前作为一个律师的快乐，就是吐槽法官和检察官。唉，原来都是法律共同体，只是在这个广平朝里虽然司法制度比起邻国已是不能企及的高度，却还是要集中在皇权意志下。

查看完卷宗后，拿起笔记录了案件争议要点，下午与刑簿主审还有知推侍御史再商议看看要不要会见邹九郎。

刚写完就听到敲鼓，午时是苏碧莹很喜欢的一个时辰，她一刻不耽误的合上卷宗整理桌面，站起身轻快的走出自己的屋子。南浔已经等在大理寺外的马车上了。苏碧莹今天着一身深绿色圆领袍服，前后襟下缘用一幅整布接成横襕，戴幞头，脚穿乌皮六合靴，因为是从六品所以只能配银带。

一上车苏碧莹就将幞头抓了下来，勒得怪难受，头皮一阵阵发紧。车夫也没有问目的地直接将车赶去大理寺后街尾的甄家食肆，苏碧莹感觉身体里的疲惫指数在升高，就像是这会午后的街头，马车奔驰着顽固的发出声音，提醒苏碧莹不要忘记卷宗里的字字句句。隔着厚重窗帘的街道上，十月的风把落叶卷起，滚动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人疲惫的时候难免会泄露一丝丝冷漠。南浔看着自己的主子，不发一语安静的样子，看起来像淑女一样，温婉娴雅。如果二夫人看到应是会很开心的。

马车停下来，苏碧莹没有理会南浔直接奔向食肆最里处，坐定。南浔已和店家说好了要上的饭菜，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加一份饼。没有什么比吃更能治愈工作的疲惫了，一口热汤下肚，手脚慢慢有了温度，热量一点点填补苏碧莹想干掉同事的心。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正当她用心感受乳酪饼的香甜时，看见着一袭群青的翻领薄袍男子翩然而至，是寻常的毫不张扬的服色。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用他琥珀色的眼睛严肃地盯着苏碧莹，忽而露出洁白的贝齿：苏寺丞，我是沈家大朗，沈嘉悦。

人在吃惊的时候，眉毛会往上挑，视野会更加的开阔，从而捕捉更多关于意外事件的信息，方便苏碧莹准确分析当下的情况，是直接离开呢还是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想好好吃个饭，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