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玉山颓(2 / 2)

余年不知为什么,忽然眼睛有些酸,但也不敢再拖延,搀着余弦悄悄地从隐蔽处后退。

一路尸体,一路血迹,一路废墟。余年小心躲过,他不敢去碰也不敢猜想,这摆在明面上的或是埋在废墟里的尸体是谁的面孔,有些太过熟悉,也有些是陌生的,更多的是血迹与灰烬掩埋了他们的脸。

他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哭声。

这么大的火势肯定不是那个年轻人一人所为,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他和妹妹还活着。余年记得,围墙东南角处有一个狗洞,他和余言小时候经常为了逃课从那里钻出去玩。

果不其然,狗洞还在。感谢余五没把它堵上。

狗洞的后面是山坡,这里几乎无人踏足。余年抱着余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不知道哪里安全,该带余弦去哪里。父亲的话让他很不安,也不知道余言去哪里了,要是他和爹娘,他们会怎么做,怎么才能让他和余弦活下去……背上的伤被动作牵扯地阵阵作痛。余年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慌乱,他回头看铜钱镖局,火光冲天,只听得到火焰燃烧的声音,眼睛也被映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不慎踩进了一个浅坑,余年即刻失去平衡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他赶忙护住余弦的头,脊背被山坡上的碎石扎得生疼。他记得,小时候一个人偷偷溜下去过,山坡底下是一条不深不浅的河,顺河而下,他和余弦还有一线生机。

脊背不小心撞上了一棵树,伤上加伤,余年霎时疼昏了过去。

等等,余弦!在昏迷的前一秒,余年将抱着余弦的手紧紧扣在一起,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扑通”一声的落水。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阳光刺激地余年睁开眼睛,他观察四周,自己躺在河岸边,怀里紧紧抱着余弦,河水浸泡着他的双腿,寒透彻骨。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年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熊熊烈火,他的家被烧了,爹娘和哥哥不知生死,自己带着余弦逃了出来顺河漂到了这个地方。

这是哪里……余年看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脚下奔流不息的河,一切都很陌生。他以前跟着镖师走过几次镖,但确实没到过这里。

也好,没人认识他们,不用担心他和余弦被追杀。他抱起余弦,将她安置在一棵树下,静静等待着她醒来。

不知爹娘和余言怎样了,他们……还活着吗。

余年侧倚着树,昨晚胡乱包扎的伤口被水泡了一通已经发白,有些血肉外翻,余年转过头不忍去看。他和余弦的衣衫被火燎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再往脸上抹两把泥土,倒真真像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余年不由得苦笑出声,他该怎么办,爹娘能找到他们吗,是不是还有人在追杀他们,他该怎么带着余弦活下去。

余弦迟迟不醒,余年有些慌乱,伸手探了探余弦的鼻息,还好,还在。他真的不能再失去余弦了。

余年小心翼翼抱起余弦,朝着南面有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那里应该会有大夫,有大夫,就可以救余弦。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娘被火焰映的眼和爹淌着血的手臂一样红……他想起来了,在爹看他们的最后一眼,转过身后,用受伤的右手打出暗语,对他说了一句话。

去也。

爹说,这是以前娘在惹外祖生气时,总会在临走之前在门口给他们做的暗语,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然后被外祖臭骂一顿,但还是会好好的回来和他们玩笑。那时他太小,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爹娘还有哥哥一定没事,就像以前一样。他还有余弦,他要带着余弦等他们来找自己和妹妹,到时,他的家人都还活着,一个都没事。

会活着的,会没事的,哥哥说过,我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

余年忽然觉得阳光也不是那么刺眼,照在他和余弦泡了一夜水的身上,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眼瞧着离那炊烟越来越近,可以依稀看见农家小院的轮廓,篱笆内的青菜长得正好,几只肥硕的鸡鸭在篱笆外撒欢。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许久,没有人应答,他又加大力道敲了敲,还是没有人。除了鸡鸭声和鸟鸣,这里静的可怕。院子里有小孩子的衣物,院内的鸡鸭和青菜说明这里有人居住,有炊烟,离开也只是一会儿的事,他绕过篱笆想从窗户再喊一喊人,却无意间瞥见窗户内的景象……

一只手滴滴哒哒着血挂在窗户上,顺着血手往上看,一双写满了不甘与怨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但他显然已经死了……

余年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抱着余弦向后踉跄几步,飞快的跑出了院子,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小院。他不知道这院子里的人家是否因他们而死……也许是。

“咳咳……”余弦因他的动作呛出了水,“余年?怎么了?”

“别出声。”余年抱着余弦跑得久了手臂有些酸麻,一直到看不见院子,他才敢将余弦放下来。

“余年,发生什么了?”余弦问道,“这里好像不是家。”

“咱们家被火烧了……”

“那爹娘和哥哥呢?”余弦焦急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爹娘和一个人打起来了……爹让我把你带出来,然后就顺河漂到了这里,”余年顿了顿,“我刚才看见,看见一户农家……里面的人被杀了,不知道是不是为着咱们来的。”

“他们一定还没事,毕竟,咱们铜钱镖局可是最厉害的。”余年扬了扬脸,“所以,咱们只要等着爹娘和大哥来找咱们来就行了。”

这话既是对着余弦说,也是对着余年自己说。

“得去个别的地方,说不定这附近还有人在追杀咱们。”余年站了起来,将手伸向余弦。

“走吧。”见余弦迟迟没有动作,余年出声催促道。

余弦这才扶着树站起来,“余年,你能看清周围的路吗?”

“这怎么看不清?我又不瞎。”余年疑惑道,他试探着伸出手,“余弦,这是几?”

“看不清。”余弦循着余年的声音抬头,瞳孔却没有聚焦。

“可……现在是白天……”余年的瞳孔巨缩。

余弦睁开眼睛,血丝犹如蜿蜒的红色树枝,从瞳孔延伸至眼角,密密麻麻,又如铺天盖地的罗网。

“余年,我好像……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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