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些行走的心事(2 / 2)

她自是知道父亲所说的句句皆实,当初决定前往拦风山,何尝不是为了替这个男人排忧解难,给赶大集再添一份重重的筹码。

可方汀兰仍不想放弃,那个看似瘦弱的小男人在被押进车厢时望过来的那一眼,每每想到,都让她觉得有一道刺骨寒风在她心间呼啸而过。

“父亲,秦萨满已经老了。”

方池虎眸睁起,看向声音有些微弱的方汀兰。

“咱们方家全凭您和秦萨满这些年,才挣下了这份家业。这些女儿都知道。”

“可是,秦萨满已经老了。”同样的字词组成的简单短句,两番入耳却给方池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已经给那尊石头图腾喂了二十余年精血的他,真的能继续曾经不败的辉煌吗?”

“父亲,你可知道那拦风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可是虎妖啊。”

方汀兰语气平静,仿佛是在将从他处看来的画本故事那般像方池陈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秦升的冒进,虎妖的强大,以及被虎妖俯身后她们一行人遇到的险境。

听到虎妖二字的时候,方池稳坐椅上的虎躯明显一震。

身为一城之主,哪怕是三大城中最不入流的那一个,自然也要比那些普通庇护所的小民知道的更多。

脑子里蓦地闪回当初费尽心机,第一次拿下城名,将旧城名换作昙花时意气风发地他,被听得的那个真相骇的三天未食的失魂落魄。

方池缓了口气,收敛了四散地念头。

“你确定,他可以担此重任?”

听得父亲口中些微的软化,方汀兰的神情如同抓住了水面上漂着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咱们方家为什么一直难有寸进,只能靠着您在东胜神洲淘来的破烂勉强守城?想当年不是没有别的萨满要来昙花城一展拳脚啊,可为什么他们却要么消失,要么退走了呢?”

“不就是因为他秦山全刚愎自用,独断专行!”

“住口!方汀兰,秦萨满是我们方家的贵人,不许你如此胡言。”

方池恶狠狠地瞪了方汀兰一眼,怒砸椅面。

方汀兰调整呼吸,吐尽口中浊气,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

“昙花城姓方,可不姓秦呐。”

看着倏然沉默的父亲闭目沉思的模样,方汀兰知道自己已经戳中了父亲心中藏了不知多久的隐秘心思,她继续朝那杆虚无的天平上摆放着砝码。

“父亲,他可是在我眼前亲手杀了那虎妖,而且他身上可没有那些神秘的刺青。”

方池猛然睁眼,一道闪电似乎正划过他的脑海,将那些繁杂的思绪照个通透。

“你的意思是?”

“没错,说不定,他走的就是传说中那个没人敢修,也没人能修的请神道。”

方池低头,没有回应方汀兰,心里却是在不停的盘算着女儿言语里带来的信息。

“好兰兰,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听了这话,方汀兰此刻好似小鸡啄米一般轻快的点头。

“你再与我多说些,你们认识的过程,我要听详细。”方池的身子不再挺直,而是一点一点的贴服在壁上。

“......他这人还蛮机灵的,就是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

“哦?”

“在我被虎妖的妖术搞得张口难言,他问我问题试探我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问了句,我是不是来自什么...‘棠花城’。”

“什么?你再说一遍!”

听了棠花城这三个字,方池只觉从脚底板莫名生出了一股直通天灵地冷意。

那股如附骨之疽地阴寒,本应随着时间消失在北俱芦洲经年的风里,可为什么却在此时此刻,再次爬满了他的身躯。

听得女儿有些迟疑但却笃定的语气,方池的身体再挺而直。

“先前的话就当我没有听得,你没有说过,万万不要再与他人提起。”

“等到了昙花城,我便将那小子交付给秦萨满,为赶大集...”

“祭旗。”

方汀兰怔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一片向好的局势,却在那三个字之后急转而下,变成了这番血腥预景。

听着仍在努力为那少年求情,甚至语气颇有些不善的方汀兰,方池只是冷哼。

“方汀兰,记住你的身份,我是你父亲!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什么,把嘴给我闭上。不然我就把你一起交给秦萨满,让你们两个的人头一齐挂上昙花城门。”

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凶厉语气仍在车厢内回荡,看着那张宛若爬满冰霜一般冷硬的面庞,方汀兰却只听见愈发清晰地刻薄笑声,那声音细如牛毛,却尖锐如刀,直至震耳欲聋。

“害人精。”

方池没再看向呆坐在他对面长椅上泪流满面,却如同具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亦无声音的方汀兰。

他此刻只想快些回到昙花城,然后亲手,将那个年轻人的头颅挂上去。

......

远在千里之外的昙花城,却没有路上行走的车厢内那般寂静。

金色的玄奥图案爬满了由深蓝色的冰砖垒砌而成的高大城墙,似呼吸一般具有节奏地闪烁着。嵌在方正齐整的冰砖里两扇玄色铁门此刻正敞,大门两侧亦无士兵把守,大方的展示着内里的灯火通明。

城门上没有匾额,只有一朵阳刻在冰面上浑然一体栩栩如真地昙花盛然绽放。

正是北俱芦洲三座大城之一,昙花城。

城外的清冷难掩城中的热闹。

腊月欲逝,新年将至。城中街道上满挂的红灯笼便是那些朴实人民心中所想的现实寄托。

要过年了。

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而城中心那一座巍然屹立,亦是通体深蓝地高塔,却似与城内地喧闹隔了层无形的壁障,冷清异常。

飞檐翘角的尖顶下,一个将自己罩在宽大黑袍里的老者坐在仅有少许自然微光的房间里,阴影下的枯瘦面庞全无即将过年的欢喜。

他将干瘪如枯枝的手臂从宽大袖口中探出,右手拇指凸起的指甲在食指指腹上小心翼翼地一划。随即抬起血珠挂在蝉翼般伤口上欲出却未出地修长食指,在面前的虎形石像上认认真真地涂抹。

黏在他脸上的几片布满了沉朽味道的老年斑随着他的呼吸不时抖着,一副凝重地表情就像他此时正做的,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

“你若不信,等他们回来便知了。”

老人在石像上丝滑的指触似是被这颇有些尖细地声音打断一般,他停了下来。

“我儿自有洪福齐天,就不劳你这妖物费心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他再次抬起手指时,却停在了距离石像仅有不到半厘米的空中,怎么也按不下去。

“呵呵,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秦山全。”

老人轻咳,方还昏暗的塔内须臾间便如白昼般透亮。

而空旷的房间里,仍是只有他一人蹲坐在庞大的月相仪后,哪有他人踪迹。

但在一处翘脚对应的镂空冰窗下,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支起的尖耳朵顶在三角形的头颅上,倒是像只瘦小的狐狸。

只是却没见到寻常狐狸屁股后甩着的,毛绒绒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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