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闯宫16（1 / 2）

翌日一早，楼兰城东、南二门大开。东门之外，两百名衣甲鲜亮的楼兰禁军分立两旁，沿着入城大道直列出百丈开外，仪仗齐整，肃然以待。十几名楼兰国中高官显宦恭立于城门之外，专候北胡使节到来。相比东门的盛况，南门这里就显得冷清许多。迎候凉王使节的只有两名品秩低下的官员，甚至连一个禁军仪仗都没有。

日头高挂，时已近午，就在北胡使节抵达东门之时，凉王刘修的使节也抵达了南门。刘修遣来的使团只有四五人，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束金冠，方面大耳，敏锐深沉的目光显出超乎年龄的成熟。

那两名前来迎接的楼兰官员见为首的竟是个少年，心下虽都颇感讶异，但也不敢怠慢，快步迎上，一齐躬身行礼道：“我等奉大王之命，在此恭候天使。”

那少年也不下马，只在马上微微欠身，答道：“辛苦二位大人。”

一个官员道：“天使远道而来，请先往馆驿歇息。”

那少年仍是端端正正地坐在马上，右手一摆，道：“如此，有劳二位引路。”

那官员见少年始终端坐马上，脸上神色露出一丝不悦，道：“天使恕罪，敝国有令，任何人不得在城中骑马。还请天使屈尊下马，步行入城。”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当年贵国先王玛希利曾与我朝有过约定，凡我朝使节皆可骑马入城。贵我两国久不通使，二位大人莫非已经忘却？”

原来当年楼兰国中曾逢天灾，商旅一时为之断绝，粮食耗尽，人几相食。其时刘修初封凉州，闻讯后排除万难，运来粮食万石，助楼兰渡过难关。玛希利感激不尽，是以特予中原使节骑马入城的殊遇，以示感激。这两名官员年纪非轻，此事又岂能不知？被这少年如此一问，竟都无言以对，互相看了一眼，只得低下头来，在马前引路。

楼兰百姓感念凉王刘修当年送粮之德，闻得凉王遣使节来到，不约而同齐集于南门夹道相迎，城中万人空巷，道路为之拥塞。两名官员大声呵叱，却无法驱散这众多前来迎接的百姓，身边又无侍卫弹压，场面渐渐混乱。那少年见状，在马上坐直身子，朝四方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诸位父老请了！”他年纪虽小，却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竟将周遭哄嚷之声都盖了下去。

众百姓听他说的是楼兰话，立刻都安静下来。只听那少年接着说道：“在下乃凉王世子刘宪，今奉父王之命，出使贵国，承蒙各位父老抬爱相迎，足感盛情！烦请各位父老让道通行！”言谈举止，成熟稳重，落落大方，完全不似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

楼兰百姓听得这少年竟是凉王刘修之子，高声欢呼，纷纷退到一旁，让出道路。

两名官员将刘宪一行带到一座馆驿门口，只说了一句：“待大王得空，便来相请。”告辞一声便即离去，神态甚是冷漠倨傲。刘宪也不以为意，推门而入，只见馆驿内狭窄简陋，榻几用物皆已年久破旧，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以如此礼数相待，看来元幔向背之心已明矣！”

忽听门口一人大声说道：“贤弟可知，拓跋焘的使节此时也已入城来了！元幔如此慢待贤弟，多半也是做给北胡使节看的。”刘宪闻言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刘宸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连忙上前行礼道：“刘宪拜见皇兄！久不见皇兄之面，可想煞小弟了！”

刘宸赶紧一把将他扶起，道：“你我兄弟，何必多礼？三皇叔果然不负我所望，竟派了你亲自前来相助！”

刘宪笑着道：“先前父王接朝廷诏令，原已遣我领一支兵马望西平而来，接应皇兄，路上正好碰上程兄弟送来皇兄口信。元幔近年来与中原渐行渐远，向背难测，小弟闻知皇兄孤身深入其境，凶险非常，于是便留下兵马，率精干心腹星夜赶来。不想刚到楼兰就见到皇兄！”

刘宸道：“贤弟马不停蹄，奔波千里前来相助，愚兄实在感激不尽！”

刘宪道：“马不停蹄者，其实是程兄弟！他日夜赶路来传皇兄口信，又随我一起赶来楼兰，一路未曾停歇。程兄弟！”

听到刘宪招呼，程万里这才越众而出，拜倒在刘宸面前。刘宸扶起他来，见他双目中已布满血丝，想到当日他为救自己，只身潜入慕容延营中，之后又接连奔波劳苦，心中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程万里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如今北胡使节已到，大敌当前，但有卑职效命之处，卑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刘宸将楼兰之行的目的大略对刘宪说了，又道：“北胡使节此来是为迎娶元幔之妹璟玥公主。眼下璟玥公主因不肯同意嫁给拓跋焘，被元幔幽禁于宫中。我来寻贤弟，便是要与你商量一个办法，将公主营救出来，以使北胡与楼兰结不成这桩亲事。”他此想固然怀有些私心，不过于家国公事而言，搅黄这桩亲事那也是势在必行。

刘宪道：“姑且不说这桩亲事，但见元幔今日隆礼以迎北胡使节而慢待我等，其向背之心已不言自明。拓跋焘既已遣使前来迎亲，下一步自然便是与楼兰结盟，以牵制中原。楼兰辖部甚众，兵多粮足，一旦归向北胡，则雍凉势危。我辈既已到此，不可无功而返，定要叫楼兰自绝于北胡！”

“定要叫楼兰自绝于北胡，自绝于北胡……”刘宸将刘宪这句话仔细体味了一番，突然想到一个绝妙计策，哈哈大笑，拍手道：“妙哉！妙哉！贤弟此语，令愚兄茅塞顿开！只要楼兰自绝于北胡，则其余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楼兰北连大漠，南接诸羌，东通凉州，西达波斯诸国，因其地处交通要道，故而客商云集，繁荣富庶。楼兰先王玛希利曾召集能工巧匠在城中营建起一座美轮美奂的王宫，待到其子元幔继位，又改造扩建，使之更加宏伟辉煌。

宫中有一座殿宇，院墙高深，四周宝树环绕，佳木参天。殿后庭院里有一个月牙形的池子，池子周围种满了各色牡丹花。月光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涟漪缓缓闪动。一个美丽的白衣少女坐在花丛边，以手托腮，怔怔地看着水面上的月光，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小青从殿中快步跑到池边，急匆匆地道：“公主！公主！王上来了！”

璟玥公主从沉思中回过神，苍白的脸上神色微变，慢慢站起身来，连续绝食三日已令她十分虚弱。

小青话音刚落，便见楼兰王元幔肥胖的身躯在小蓝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挪进庭中。这元幔不过三十岁上下，长得脑满肠肥，四肢臃肿，圆盘似的脸上被酒气熏得通红。

他看着璟玥公主，原本迷离的眼神陡然间变得复杂起来，道：“好妹妹，你明日就要远嫁，哥哥再来看看你，哥哥……哥哥舍不得你……”

璟玥公主神情漠然，转头看着池边的牡丹花，淡然道：“我还是那句话，要我嫁给拓跋焘，那是绝无可能。王兄若再逼我，我今夜便死在这里。”

“为什么？”元幔霍地一下推开小蓝，急道：“为什么你不肯答应这门亲事？拓跋焘乃当世豪杰，统领整个草原，不久之后，连中原也是他囊中之物。你若嫁给他，不仅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待他拿下中原，你还能得偿重返父母之乡的夙愿。到时你既母仪草原，又母仪中原，岂不风光无限？”

璟玥公主冷笑一声，转过身去，默然不答。

元幔喟然长叹，道：“哥哥我也舍不得将你嫁给拓跋焘。好妹妹，你可知道，我……我对你……是真心地……”

璟玥公主蓦地转过头来，眉头紧蹙，大声道：“王兄喝醉了！你我虽非亲生兄妹，却终究有兄妹之名，你怎可怀有这样的念头！”

元幔怔了一怔，突然瞪着一双小眼睛，大声道：“难道……难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说到这里，怒气上腾，满脸肥肉乱颤，吼道：“谁？是……是哪个王八蛋！你说！我……我非剥他的皮，拆他的骨不可！”

他正大吼大叫，只见一名宫中小内侍匆匆跑进庭院里来，道：“王上！郭福求见，说是有紧急要事！”

元幔此刻又醉又恼，大声嚷道：“滚！本王谁也不见！”

小内侍忙道：“王上息怒！王上，他可是郭先生的人，看他神色，好像真有急事，何不……”

提起“郭先生”，元幔登时稍稍冷静几分，喘了几口粗气，没好气地道：“哼！那就召他进来。”

小内侍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璟玥公主一眼，道：“这……这是公主的寝殿……王上……”

元幔不耐烦地道：“公主又不是外人，有何妨碍？”

“是！是！”小内侍连声答应，又匆匆跑了出去。

过得片刻，长得竹竿似的郭福便弯着腰，跟在小内侍身后趋步来到元幔跟前，躬身行礼，道：“小人郭福，参见大王。”

元幔瞥了他一眼，道：“郭掌柜夜间进宫来找本王，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