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悬案(2 / 2)

司马韬指着他的鼻子笑道:“油嘴滑舌!你此番到紫山学艺,学了紫山先生什么功夫且不说,他这顽皮乖张的本事你倒是学了不少回来。”

刘宸道:“弟子这次在紫山学艺月余,还倒真学成了他‘弹指功’的功夫。也幸得学了这门功夫,弟子才得以在寿阳城外从那刺客剑下抢回慕容世子一命。”当下便把那日在寿阳城外如何用金豆弹开那黑衣女子的软剑救下慕容冲,如何追寻那黑衣女子的踪迹却无果而止的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问道:“太师父,这位紫山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他知道慕容冲、慕容彤秘密入关一事,而且算准他们会遭人伏击刺杀,让我一路暗中相助?”

司马韬轻捋白须,沉吟半晌,方道:“联合辽东慕容部、河套赫连部、西域楼兰国等关外诸国诸部共同抗击北胡,本就是二十年前紫山先生首倡。先帝也赞成此谋,只是后来时局多变,以致耽延至今。至于他为何会叫你一路暗中相助,那是他已察觉到有人欲图破坏中原与慕容部结盟之举。这位紫山先生,足智多谋,博闻广学,见识武功均在我之上。因此,老夫才让你到紫山去,请他指点于你。”

刘宸不以为然地道:“太师父,论谋略,论武功,您都是天下公认的第一。这位紫山先生武功虽然高强,但看起来形貌落拓,言语行事更是……更是常常出人意表,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

司马韬摇了摇头,道:“你与他相处日短,还未真正领教到他的高明之处。你要记得,山野之间多贤士,须用慧眼方能识。”刘宸点头道:“是,徒孙谨记!”

司马韬道:“你这趟从紫山回来,紫山先生有什么话要你转告老夫吗?”

刘宸神色有些古怪,说道:“紫山先生确有一幅画让我转交给太师父。只是画中之意让我大惑不解,紫山先生也不说明,只说您一看便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来,恭恭敬敬地交给司马韬。

司马韬急忙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画着一只酒杯,酒杯上有一株十分鲜艳的花朵,一只血红色的蝎子正用双敖夹住花梗。他看着这张诡异的图画,皱起眉头沉思了半晌,忽而自言自语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用蝎毒来抑制花毒,这样一来即便酒中有毒,中毒之人也不致立即毒发身亡。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使毒的高手!”蓦地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来,沉声道:“只是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

司马戎往纸上看了一眼,表情甚是诧异,道:“父亲,这可是草原上的狼毒花和沙漠中的血沙蝎啊!一物长于草原,一物生于波斯,是谁从关外将此二物带入中原,毒杀晋武王刘戜?”

刘宸吃了一惊,叫道:“什么?皇叔祖是中毒而死的?皇祖父不是说他是暴病而薨吗?”

司马韬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的真相看来也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了。”顿了一顿,接着道:“宋王每年寿辰,都会在长安宋王府中宴请朝中重臣,晋武王自然也在其中。三年前,宋王大摆寿宴,晋武王宴毕回府,未及天明便即暴亡。我闻讯匆匆赶去,见武王的死状面色发红,掌心红点斑斑,这分明是中了狼毒花之毒。这种花常见于漠南草原,其性剧毒,无论人畜,一触即死。但晋王府中时时戒备森严,刺客根本无法潜入府内,若他是于席间被人下毒,又为何回到府邸后才毒发身亡?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亲自赶赴紫山,去请教紫山先生。饶是紫山先生见多识广,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于是老夫与他约定,以三年为期,三年之内他必查明其中玄机。这一次,老夫让你到紫山去,一来是学艺,二来也是替老夫跑个腿,带个讯回来。”

司马戎道:“晋武王身为先帝的胞弟,以大将军之职录尚书事,协助先帝总理朝政,都督中外诸军事,位高权重,不料竟突然于宋王寿宴之后暴亡,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其子赵王刘傲、淮南王刘俨、成都王刘佶更疑心是宋王下毒害死其父。这三人皆手握重兵,割据方面,倘若处置不当,好不容易安定了二十年的中原又将大乱。好在晋武王薨后,先帝善加抚恤,兄弟三人未有异动,但与宋王这个仇隙却从此结下了。此事过后不久,先帝也驾崩了,临崩嘱你太师父与为师务须查明此案真相。但无论我们如何追查,却至今都无法查明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是如何下的毒,更无从得知到底谁是幕后主使。”

刘宸道:“皇叔祖为人刚直不阿,辅佐皇祖父理政治军,功勋卓著,在朝中、军中俱都威望极高,却不知何人竟对他存有杀心?”

司马韬道:“若论对他存有杀心之人,首推便是宋王!当年陛下虽久为太子,但因你母亲华夫人早逝,哀思终日,一直无心于政事,甚至还说过要将太子之位让给宋王的话来,却遭晋武王极力反对。世人皆知郭太后属意宋王,宋王对储君之位也志在必得,偏生晋武王又是不明不白地暴亡于宋王寿宴之后,因此对赵王兄弟三人而言,宋王的嫌疑那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的。”

刘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将毒杀皇叔祖的罪名嫁祸到二皇叔头上,以此挑起赵王兄弟三人对他的仇恨?”

司马戎点头说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而且,这次慕容兄妹在寿阳遇刺,或许正与三年前晋武王遭毒杀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宸不明白司马戎为何会将此二事联系起来,问道:“师父何以如此觉得?”

司马戎反问道:“你想想,毒杀晋武王、刺杀慕容兄妹,都对谁最为有利?”

刘宸沉思片刻,道:“皇叔祖薨后,二皇叔被立为储君就少了一个障碍。而二弟奉命接应慕容兄妹,兄妹二人若在他封国中遇刺身亡,必使他在朝中颜面尽失,授人以柄,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就少了一分,此消彼长,二皇叔争储的胜算也就多了一分。从这两点看,二皇叔可谓获利不浅。”

司马戎摇了摇头,道:“一旦慕容兄妹在中原被害,慕容光一定会疑心是我中原设计将他子女杀害,必不肯善罢甘休,为了报仇,势将重新依附北胡。原晋国国都晋阳是北胡南下必争之地,非等闲之人可守,故先帝委之骁勇善战的晋武王。武王薨后,先帝驾崩,陛下继位。其时唐王初封,庞皇后因不舍其子远封之故,求陛下将原晋国之地赐于唐王为封地。但唐王年少,又不习战事,岂与晋武王可比?而且你再往深处想一想,这两件事确实都于宋王争储有利,但宋王若是继位,庞氏兄弟、赵王兄弟定然不服。庞氏一族为求自保,定会寻机作乱,赵王兄弟更有可能起兵造反,届时中原陷于混战之中,北胡便有可乘之机。那时北胡有慕容光相助,又少了晋武王这个劲敌据守晋阳要道。如此看来,无论是刺杀慕容兄妹,还是毒杀晋武王,获利更大的其实是北胡。”

刘宸背脊一凉,接着司马戎的话道:“因此,这两件事看似有利于二皇叔争储,但仔细想来,却更像是北胡欲图不利于我中原而为之!”

司马戎点头道:“不错!若毒杀晋武王、刺杀慕容兄妹二事,都是出自宋王之手,还并不可怕,充其量只是他为谋权夺位而不择手段罢了。若是有人处心积虑,欲图不利于我中原,那才是最堪忧虑之事。”

刘宸道:“既然拓跋焘欲除去皇叔祖这个劲敌,为何不命刺客在二皇叔的寿宴上直接毒杀皇叔祖呢?”

司马戎道:“这就是拓跋焘的高明之处了。宋王寿宴上警卫森严,倘若晋武王死于当场,下毒的刺客恐怕来不及脱身。武王回府之后才毒发身亡,那么再要追拿刺客可就难了。拿不到刺客,这桩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无从查清真相,赵王兄弟对宋王的仇隙便难以消除。拓跋焘如此行事,不仅可以除去劲敌,还能挑动我中原大起纷争!”

一直沉默的司马韬蓦地肃然说道:“若这两件事果真是拓跋焘所为,那他派来毒杀晋武王与刺杀慕容兄妹的刺客究竟是如何入关?这两种毒物又是如何流入中原?”

面对司马韬此问,司马戎、刘宸两人沉吟许久,却都无法回答。镇守居庸关的镇东将军王颐、镇守雁门关的镇北将军蓝翳、镇守榆林关的镇西将军卫函、镇守蜀南的镇南将军穆怀远,都是司马韬亲手抚养长大,如若己出。其中除了穆怀远之外,其他三人以及镇守西凉的凉王刘修将北境各处关隘把守得滴水不漏,莫说是北胡的刺客,连只北胡的麻雀都飞不进中原,更别说容北胡刺客混进关来,毒杀晋武王、行刺慕容兄妹。若说北关三将之中有人私通北胡,司马韬是宁死也不会相信。

司马戎深明父亲的心事,话锋一转,道:“北胡之说只是猜测。齐、楚、吴三王皆非善类,或许其中有人心怀不轨,以此挑起纷争,才好趁机起事。”

司马韬摇头道:“三王之中,唯一有可能策划这两件事的只有城府深沉的吴王孙缜。然而他心里也清楚,楚王项刈刚愎自用、齐王陈昶懦弱怕事,不会与他同谋,以他吴国一国之力,又掀不起风浪来。”

刘宸问道:“那以太师父看来,这幕后主使应是何人?”

司马韬并未回答,却道:“当初老夫与司空庞浚主张邀请慕容光遣使入关,秘密商议结盟之事,郭庭烨就不赞同。后来北胡进击赫连部,图据河套以威迫关中,老夫便极力主张结盟一事不能再拖,郭庭烨这才勉强同意,但今日在朝上又极力反对。郭庭烨虽位列三公,但行事皆出宋王授意。当然,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因此老夫此次让你去找紫山先生,便是要从晋武王所中之毒为线索入手,查清他被毒杀一事。现在看来,若能查清此事,刺杀慕容兄妹一事十有八九也就水落石出了。”

司马韬虽然言辞隐晦,但刘宸却听得出他言下之意,已是认定这两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便是宋王刘仪,自己心中却又觉得这两宗悬案必有错综复杂的内情,一时实仍难以断言谁是幕后元凶,只得说道:“既然毒杀皇叔祖、刺杀慕容兄妹二事干系社稷安危,我看若不是拓跋焘,就是某些包藏祸心、欲图不利于朝廷之人所为。”

司马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道:“毒杀晋武王一事暂且不说。单说与辽东慕容部结盟一事,当年郭继寿、郭继山兄弟就曾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名反对,郭庭烨、郭庭煌自然也承续父叔之说。不过这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借词而已,背后其实隐藏着龌龊的用心。争夺储位,说到底也需要大量金钱来拉拢收买人心。郭氏一族昔在西平郡以耕读立家,逐渐成为望族。后来郭逸才、郭继寿父子虽官高禄厚,但论起财力,郭氏仍是远远不如庞氏。庞氏一族百余年来亦官亦商,积下资财无数,后来庞显昌拜相,权势更是一时无俩。中原各州郡,无论大小官员,还是富商巨贾,无不依附于庞氏。自中原与辽东慕容开关互市以来,辽东的毛皮、药材等物在中原大受欢迎,人人高价求购。庞氏借那些依附的商人之手,趁机发了大财。如今庞氏因此而财力愈厚,宋王和郭氏兄弟又岂能坐视?”

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笑声甚有轻蔑之意,又接着道:“据我所知,近来郭氏也有族中子弟在民间经商,想来定是生意上做不过人家,只能假公济私,在朝堂生事来阻挠人家赚钱。但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郭氏兄弟当然说不出口。更有一层,当年晋武王镇守居庸关时,曾与慕容部之女生下赵王刘傲。赵王之母虽说出身番邦,不能立为正妻,但慕容部毕竟算是赵王的舅家。宋王深知赵王对其心怀芥蒂,岂能赞成朝廷与赵王的舅家结好?”

司马戎道:“拓跋焘野心勃勃,虎视邻邦。中原与辽东慕容,结盟则两家皆得其利,不结盟则两家皆受其弊,宋王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此二事果真是他这个‘贤王’所为,将一己私利置于社稷安危之上,实是不该!”说着,不由得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司马韬重重“哼”了一声,正色道:“拓跋焘方平河套,一时无暇东进南下,正是我与慕容部结盟的大好时机,决不能因宋王和郭氏一党的私心而错失如此良机,贻误军国大事。你们说说,可有什么良策能促成与辽东慕容的结盟之举?”

司马戎见刘宸面含微笑,不禁问道:“宸儿看来成竹在胸,有何妙计,且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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