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争(2 / 2)

慕容冲与慕容彤北面而坐,觐见礼毕,环视殿中,满座皆是峨冠博带的朝中要员。刘寰为慕容冲一一引见。居左首第一位的这人神情威严,正襟危坐,是大司徒郭庭烨。其下是大司空庞浚,只见他身材削瘦,双眼精光熠熠。再下是中书令郭庭煌,慕容冲今早已见过的。在郭庭煌之下坐着的是尚书令庞渊。他双眼半闭,面无表情,似是对今日所议之事漠不关心。居右首第一位的是太尉司马戎。慕容冲想不到掌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当朝太尉,长相却似书生一般清秀,眉目慈祥,虽然鬓角已经微白,却仍是红光满面。司马戎之下,刘宸、刘寰依次而坐,余者还有光禄勋祭典等九卿及一众文武官员,刘宇却不在座中。

慕容冲与众人见礼已毕,呈上国书,向刘信表明慕容部愿与中原结盟,共抗北胡之意。

刘信看完国书,道:“慕容光首领之意,寡人已悉。今日请世子、公主与众大臣相见,正为商议此事。”

“陛下!”刘信话音刚落,庞浚便开口道:“慕容部久居辽东,兵强马壮,与之结盟,可成掎角之势,以令北胡不敢轻易进犯幽州。请陛下不必疑虑。”

“庞司空此言差矣!”庞浚刚一说完,郭庭烨立即大声反驳,“慕容部素来依附北胡,且不论其结盟之心真假,单说慕容部背北胡而与我结盟,北胡一旦向其兴兵问罪,我中原为履行盟约,将不得不与北胡开战,倘不驰援,则又将失信于天下。陛下,依臣看,不如命镇东将军王颐闭关自守,以保幽州无虞为上。”

“大司徒所言极是!”郭庭煌挺着大肚子道:“北胡控弦数十万,近又收服赫连部,其势正盛,不宜与之争锋。榆林、雁门、居庸三处关隘囤聚大兵,而关中、江淮、河北等地连年歉收,军粮已难以接济,若与北胡开战,难操必胜。”

“嘿嘿!”坐在郭庭煌身边的庞渊忽然睁大双眼,冷笑一声道:“诸处关隘所需粮草,每月如数运抵军前。郭大人说粮草接济不上,我身为尚书令怎么丝毫不知?你这岂不是在陛下面前罗织失职的罪名,来诬陷于我吗?”

郭庭煌脸色一变,转过头来看着庞渊,扯着嗓子嚷道:“庞大人!我何时罗织罪名诬陷于你?你少胡说八道!”

庞浚在一旁插口道:“有没有,郭大人自己心中岂会没数?你身为中书令,有参赞枢机之职,却不思如何为陛下出谋献策,只知风影敷衍,血口喷人!不知失职者是大人自己呢,还是舍弟?”

郭庭煌气得双手发抖,指着庞浚怒道:“你……你个匹夫!你说谁失职?”

郭庭烨脸色纹丝不动,口中却含沙射影地道:“二弟,陛下御前,说话要注意分寸!哼,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若行得端正,没有贪赃枉法,又何惧人言?”

慕容冲见四人一开口就针锋相对,互相攻讦,东拉西扯,争吵不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又望向龙榻上的刘信,只见他用手支额,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眼前四人吵得面红耳赤,他却仿佛视而不见,直至听到太尉司马戎开口,这才睁开眼睛。

只听司马戎朗声说道:“诸位大人听我一言!”他雄浑有力的声音一出,争吵之声便即安静下来。司马戎接着道:“朝堂之上,还请诸位勿高声喧嚷。今日廷议专为与慕容部结盟一事,粮草之事可改日再议。依我之见,北胡强攻河套,国力已折耗不小,况且赫连金也不见得真心降服,拓跋焘此时必不敢再贸然用兵。辽东山高水深,中原又有长城之险,两家结盟,一东一南互相呼应,只待时机一到,合力夹击,则北胡可破!”

刘信点了点头,看向郭庭烨道:“太尉之言甚为有理,诸位以为如何?”

郭庭烨道:“陛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到底,拓跋、慕容同出一源,今日慕容光势穷来附,难保他日不生二心,还望陛下三思!”

慕容冲听罢,心中甚不是滋味,向刘信深深一拜,道:“陛下!我慕容氏受拓跋氏欺侮已久,族人生计艰难。幸得陛下开关互市,使我族人有米面衣帛度日。我慕容部感恩戴德,誓无二心,唯陛下明鉴!”

刘信坐起身来,对郭庭烨道:“郭司徒,既然慕容部乃真心与我朝结盟,朕以为……”

刘信话未说完,郭庭烨便打断道:“陛下!当年楼兰也与我朝结盟,如今虽未毁盟,暗中却与北胡私通款曲,可见戎狄之心,向背委实难测!”

就在郭庭烨说话之时,一个小黄门趋步跑到龙榻边上,附在刘信耳旁低语。刘信听后,眉头皱得更紧,对慕容冲道:“今日廷议就到此为止吧!慕容世子,两家结盟之事,关系重大,还须从长计议。散议!”

等了多日才受到刘信接见,但廷议就这样草草无果而终,慕容冲心中好不失望,看着刘信匆匆而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出殿门,刚迈出门槛,忽听身后有人道:“慕容世子请留步。”回头一看,却是刘宸。

刘宸道:“二弟陪我父皇一同回宫,就请世子与公主先到舍下用茶,容我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原来刘宸见刘宇在午间就被郭太后召入宫去,此刻父皇又匆匆回宫,料想必是为早上刘宇、刘宏口角之事。他担心刘宇性烈如火,惹出事来,忙让刘寰陪父皇回宫料理,自己先将慕容兄妹接回汉王府招待。

汉王府名为王府,其实不过一院一楼,虽不算简陋,但与恢宏华丽的唐王府一比,那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慕容冲暗自诧异,刘宸、刘寰同为皇子,二人府邸规模竟相差如此悬殊。他随刘宸登上汉王府中的长明楼,却不想这看来朴实无华的长明楼上,竟是别有奇观。站在楼顶,放眼四方,东望宫阙,皇都宏丽,西眺陇首,彩霞浮动,太乙在南,山峦巍峨,渭水在北,长川如练,美景似画,尽收眼底。

慕容冲胸襟大畅,顿觉心中烦闷消减许多,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今日方知中原河山壮丽如斯!”

刘宸笑道:“中原大地,丽景秀色极多,此处所见不过万分之一耳!”

慕容冲道:“汉王殿下居于此楼,每日有如此美景相伴,真是羡煞旁人!何况这座大好江山,都尽归你刘氏所有。”

刘宸摇了摇头,道:“天下江山,天下人之所共有。我刘氏虽为皇族,不过代天下万民治理江山而已。”

“好个天下人之所共有!”慕容彤拍手称道,“可惜,并非所有君王都有汉王殿下这般胸怀。就如拓跋焘,据有整个草原尚不知足,还想鲸吞楼兰、辽东,常思侵袭中原,恨不得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刘宸请慕容兄妹入座,奉上香茗,自己先呷了一口,笑道:“北胡虽强,也并非不可战胜。昔日先帝起兵,肃清中原之时,北胡趁机破关南侵,最终在我中原军民合力抗击之下,不也无功而返。只要贵我两家齐心协力,又何惧北胡?”

慕容冲苦笑道:“今日廷议之时,殿下也亲眼目睹,郭庭烨、郭庭煌两位大人极力反对结盟之举,陛下也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两家结盟一事恐难实现。实不相瞒,我已决定明日动身,返回辽东。”

刘宸见他竟生去意,心想今日朝堂之上,郭氏兄弟、庞氏兄弟四人激烈争吵,实是大失体统,也难怪慕容冲心寒,只是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解,只得道:“世子切莫灰心,此事确须从长计议,且再安心住上几日。”

慕容彤悠悠叹了口气,道:“住多少日,恐怕结果都是一样。只可惜我和哥哥就此返回辽东,便不能到白兰山去,替爹爹完成他老人家多年的心愿了。”

刘宸听得慕容彤说起“白兰山”,双眉微微一动,问道:“公主所说的,莫不是昆仑白兰山?不知贤兄妹打算到白兰山去,所为何事?”

慕容冲道:“汉王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不以实相告。说来惭愧,二十余年前,家父与伯父慕容立两家族人相争,家父袒护族人,没有秉公处置。伯父一气之下,带领族人西迁,从此音信断绝。后来听说,他们一路迁徙至白兰山一带。”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淡绿色的玉坠,道:“这玉坠本是一对,伯父与家父各有一块。此次入关,家父嘱托我结盟之事成后,借机往白兰山一行,寻访伯父一家,重修两家旧好。不过现在看来,结盟之事不成,我只得尽快返回辽东,家父托付之事是难以办到了。”

刘宸凑前一瞧,见慕容冲手中的这块玉坠是一匹骏马形状,前蹄高抬,后蹄蹬地,仿佛便要腾空跃起一般,雕琢精巧,栩栩如生,令人惊叹。他一边看,一边问道:“既如此说,莫非白兰山的慕容延首领就是世子的堂兄?”

慕容冲点头道:“慕容延正是我伯父之子!”

刘宸怔怔地看着慕容冲手中这块玉坠,沉思半晌,一番计策悄然谋成于胸,道:“世子也不必急于回国,我保管不出数日,父皇必有让世子满意的答复。”

慕容冲吃了一惊,看了看妹妹慕容彤,又看了看刘宸,眼神中闪出将信将疑之色,轻声问道:“殿下此话当真?”

刘宸微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世子尽可放心!啊!二弟,三弟,你们都来了!”说话之间,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只见刘寰、刘宇二人已携手登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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