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遗臣(2 / 2)

那书生听得这男子的声音,更是确信自己所料不差,吓得连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滚!这就滚!”抱着头,跑得比刚才躲债还快。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被那中年男子牵在手中,抹着眼泪泣道:“舅舅,呜呜……我要去找母妃……”

听男孩说出“母妃”二字,中年男子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俯下身来在他耳边道:“孩子,以后切不可再提‘母妃’二字,也不可向任何人说起你的名字,记住了吗?”

那男孩见舅舅神色严肃,吓得止住了哭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一个美妇跟在中年男子身后,手里也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怀中还抱着一个头上扎着白布的婴儿,低声道:“真的不回头去找找吗?她有孕在身,又只不过走散一会儿,想来还走不多远……”

中年男子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摇头道:“不可!刘戢正四处搜寻我们,往回走无异于自投罗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牵着的外甥,道:“你我死不足惜,但这孩子绝不能落入刘戢手里!杨殷虽用经脉续断之术把我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但我武功既未能复原,可见这病根终究是祛不掉的,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我死之前,还要将毕生所学传授给这孩子。将来兴复大业的重任,可就落在他的肩上了。”

那妇人泪眼婆娑地道:“你所想的就只有江山,只有权位,可曾想过荣华富贵一场空,今日国破人亡,落到如此地步!”

她手中牵着的男孩抬起头来,见她泪珠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心疼地道:“母亲,你为什么哭了?别哭好吗?”

那妇人摸了摸男孩的头,强颜笑道:“臣儿乖,母亲不哭,好孩子!”说着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儿,凄然道:“庞渊为了保住富贵,害得桂华惨死,你看这如儿尚在襁褓之中,就没了母亲,真是可怜!”

中年男子神情甚不耐烦,低声催道:“休再啰嗦,赶路要紧!金陵城中我已安排妥当,先去落脚。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妇人却驻足不前,道:“夫君,罢手吧!不如你我带着孩子们同往辽东去寻君舅……”

那男子打断她道:“妇人之见!当年父亲远走辽东,就是认定以我才学不足以像祖父那样中兴李氏。我若不能为李氏夺回江山,立下盖世奇功,就凭如今这副落魄模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正举步要走,只听身后突然有人喝道:“什么人?站住!”

中年男子闻声,脸色微变,转身只见一个年轻的军校领着十几个军士,正快步追了上来。

那军校见这对男女衣着虽与普通百姓无异,但望之贵气逼人,非比寻常,不禁心中起疑,上前问道:“你等何人,欲往何处?”

只听中年男子变换了另一个声音,陪着笑道:“军爷请了!我夫妇二人本从姑苏来洛阳访亲,前因战事不得返乡,现携妻儿欲回家去的。”

那军校盯着那妇人看了一会,道:“我看不像。洛阳被围已有月余,这婴儿看来还未满月,难道你会让妻子挺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从姑苏千里迢迢来洛阳访亲?”

中年男子忙道:“这是我妻姨之女。我妻姨一家就住洛阳,托我夫妇把甥女带回姑苏抚养……”

话音未落,他手中牵着的男孩突然指着那军校大叫道:“你们这群鹰犬爪牙,待我父皇……”

中年男子未等男孩说完话,急忙一把将他扯到身后,连声道:“军爷见谅!军爷见谅!小孩无状,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军校双眼闪过两道精光,缓缓抽出佩剑,沉声问道:“他刚才说的什么?父皇?”

中年男子从怀中摸出两枚沉甸甸的金锭,低声道:“军爷肯定听错了,小孩子家,胡言乱语!实不相瞒,本官出城,是弃官而去,还望小兄弟通融通融!这几两碎银,请拿去和兄弟们喝口酒吧!”

那军校退开两步,长剑平举身前,大声道:“少来这套!兄弟们,拿下!”一声喝令,身后十几个军士登时围了上来。

正剑拔弩张之际,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骑马近前,朗声说道:“曹校尉,什么事发这么大火,还动刀动剑的,可别吓着孩子。”

那军校一见这少年,急忙收剑入鞘,躬身道:“二公子,卑职见这对夫妇十分可疑,正在盘查。”

那少年坐在马上打量了这对夫妇一眼,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可疑?还不是弃官而走的李氏遗臣?人各有志,他既不肯为我父亲效力,就让他走吧!”

那姓曹的军校道:“不可!将军和司马先生严令我等搜寻王贵妃母子和国舅王圭璋的下落,不得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男孩刚才口称……”

那少年见他出言顶撞,脸色一霜,打断他的话道:“曹翌!我父亲和司马韬的话是话,本公子的话就是风了?我叫你放他们走,你没听见?”

此时已有不少人驻足围观,见此情状,纷纷起哄道:“人家远路来的,又拖家带口,碰上战事回不了家,现在不打仗了,还不让人回去?”“我们官都不愿做了,莫非还强留我们不成?”

军校曹翌见马上这少年面含怒色,也不敢再出言得罪,加之群情激愤,无奈之下只好放行。

那少年坐在马上,看着那对中年夫妇带着孩子向南走远,心下甚是得意,朝着围观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在下乃征西将军刘戢之子刘仪。诸位放心,有我刘仪在此,无人敢胡作非为!愿为我父亲效力的,我自当保荐,决意离去的,也绝不为难!”

众人见刘仪风姿卓越,口出善言,都甚是欢喜,对他交口称赞,喝彩之声响成一片。

刘仪听着众人夸赞之词,春风满面,也不再理睬曹翌,轻哼一声,昂首策马入城而去。

曹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正看见刘戜骑着马率领十数名亲兵而来,急忙迎上前道:“见过二将军!”

刘戜问道:“适才此间为何喧哗?”

曹翌将刚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叙过一遍。

刘戜听罢,急问道:“那夫妇二人往哪里去了?”

曹翌指着南边道:“已走远了。”

刘戜扬鞭怒道:“那你还不速速去追?追不到他们,我拿你是问!”

曹翌连声答应,急忙领着手下军士往南追去。

刘戜尚不放心,又命随行亲兵道:“传令!速将进出京畿的道路关隘全部封锁,细细盘查来往人等,绝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之人!”那亲兵得令,应了一声,随即疾驰而去。

刘戜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仪儿这孩子,平日里仗着大嫂宠溺,自以为是,终究还是误了大事!大哥一世英雄,怎么偏偏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转念一想:“听曹翌所言,那男孩十有八九就是李辛的太子,那男子必是王圭璋无疑。王圭璋精擅易容,今日截不住他,再要寻他可就难了!跑了别人不打紧,跑了此人那可后患无穷,我当赶紧回城报与大哥知晓!”

洛阳后宫的府库里,刘戢看着满间的珠宝珍玩,手中翻着国库出入的账簿,脸上并无胜利的喜悦,反而神色愈加沉重。

在他身后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即将与他结为亲家的庞显昌,另外二人则是他的夫人郭继娴的两位兄长郭继寿、郭继山。庞显昌白净富态,脸上堆满了谄谀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着官服,乍看之下与富商巨贾无异。郭氏兄弟面容清瘦,表情严肃,颌下长须疏朗,一副饱学之士的派头。

刘戢“啪”地一声合上账簿,抬头看了看库房中的雕梁画栋,沉声道:“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国库却连年亏空,赈百姓而乏粮,用士卒而无饷,徒有这满间珍宝,却兵败身死,枭首城头,李辛的下场,不可不谓前车之鉴。”

庞显昌立即逢迎道:“将军所言极是!李辛但知享乐而不知存恤,败亡理所应当。这四处搜刮来的珠宝珍玩,终究还不是归将军所有?”

郭继山冷笑道:“这些珍宝,多半是李辛借庞大人之手搜刮得来的吧?不过此间珍宝虽多,怕还不如大人府中所藏的一成呢!”

庞显昌皮笑肉不笑地应道:“世间流言蜚语,郭大人岂能轻信?”

郭继山道:“庞大人何必过谦?庞府赀财万贯,富可敌国,天下谁人不知?”

庞显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道:“郭府书香世家,贤昆仲书法文章,名扬当世,却视钱财如粪土,黄金万两置于眼前也若无睹。庞某家资虽厚,却也难入两位大人法眼。”他这两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吹捧,实则大有讥讽之意。

郭氏兄弟又岂能听不出来?郭继寿双眉一竖,作色道:“庞大人这么说,是笑我兄弟二人穷酸腐儒,自命清高?”

庞显昌故作无辜,哂笑道:“此乃二位自贬,庞某敢有此意?”

“你!”郭继寿被他一番抢白,登时语塞。

刘戢面色一变,打断三人的舌战,沉声道:“诸君戏言,何必当真?”

三人见刘戢脸有怒色,尽管各自心中愤懑,却也不好再彼此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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