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围城(1 / 2)

洛阳城外,连营叠帐,十万大军围得整座城池水泄不通。

乌云沉沉,余晖昏暗,烈烈秋风卷起中军帐前“刘”字大旗。

中军帐内,征西将军、领汉中太守刘戢独自坐在案边,双眉紧蹙,面色沉重,正低头看着手中两份羽檄。这两份羽檄上各粘着三根羽毛,羽毛顶端全被烧焦,可见羽檄上传来的军情万分紧急。

忽然“豁拉”一响,两个中年男子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刘戢抬眼一看,一人是内兄陇西太守郭继寿,另一人是弟弟安东将军刘戜。

刘戜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脚步轻快地径直走到刘戢案前,将手中木盒往案上重重一放,粗着嗓子道:“大哥,义军已将暴君李辛的首级送到!”说着打开木盒,只见盒中赫然盛着一颗头颅。这颗头颅血迹早已干了,显然已砍下多日,只因用石灰硝过,并未腐败,容貌还依稀可辨。

刘戢斜着眼角,恨恨地往盒中一瞥,随手便将木盒盖上,似乎对这颗头颅连一眼也不愿多看。

刘戜口中的这个“李辛”,半个多月前还贵为天子,只是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尸身早作野狗腹中美餐,就只剩下这颗头颅。

郭继寿冷笑一声,道:“无道昏君!残害忠良,宠信奸佞,横征暴敛,苦害天下百姓,其罪罄竹难书,虽桀纣不及,合该有此下场!今既死于义军之手,也算报应不爽。”

刘戢缓缓站起身来,手指节在木盒上轻轻敲了两下,痛恨的目光渐转转为悲悯,沉默良久,方道:“好歹也是一代帝王,刻木为躯,将他葬于邙山之上吧!”说着绕到案前,神情一肃,问道:“陈昶、项刈、孙缜三位义军首领既将李辛首级送来,想必都已同意退兵了?”

刘戜道:“三人既得大哥割地封王之诺,已一致推戴大哥为共主,各自率领义军,分别退回临淄、襄阳、金陵。”

刘戢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些,道:“我原担心他们三人各怀野心,有逐鹿中原之望,如今既肯退兵,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那是再好不过!”

郭继寿道:“三路义军虽然声势浩大,其实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三人出身草莽,得以割地封王,已是造化,岂有不撤军之理?”

刘戜不以为然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陈昶工于算计,项刈勇猛过人,孙缜心机深沉,这三人率领义军在睢阳城外杀得十多万禁军片甲不留,逼得李辛含恨自尽,首级被枭于城头,可见确非泛泛之辈。倘若他们有非分之想,攻入伊洛,对我等而言可也棘手得很!”

刘戢叹了口气,道:“倘无这三路义军拖住李辛,我军也无法轻易全取关中,兵出函谷,围困洛阳。三人除去李辛这个暴君,原本有功于天下,但我许以割地封王,却也唯恐将来尾大不掉,若不是洛阳久围不下,北境战事又正吃紧,实不应行此下策。”说到北境战事,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将手中一份羽檄递给刘戜。

刘戜一见羽檄上粘着三根顶端烧焦的羽毛,脸色微变,急忙接过一看,登时怒容满面,破口骂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三个不成器的废物!想我刘戜据守居庸关多年,从未容北胡一兵一卒入关,他们三个却不仅被拓跋烈夺了居庸关,就连幽州也守不住!”

刘戢道:“若只是幽州告急还好,你再看看这个!”说着将另一份羽檄也递给刘戜。

刘戜又接过一看,这下却悚然失色,惊道:“若当真如此,中原危矣!”

郭继寿瞧不到羽檄上写的什么,忍不住问刘戜道:“二将军,何事如此危急?”

刘戜回答道:“北胡狼主拓跋焘集结大军于雁门关外,有大举南侵之势!”

“啊!”郭继寿乍闻此讯,不禁叫出声来。

刘戢凛然道:“百余年前,北胡侵入关中,屠杀百姓,赤地千里,至今思之尚令人胆寒。如今北胡控弦数十万,拓跋氏兄弟三人都是虎狼之辈,觊觎我中原已久。拓跋烈既袭破居庸关,拓跋焘也亲领大军逼近雁门关,料想拓跋焏也必将从河套出兵,攻打榆林关,再图关中。倘若北胡全军破关南下,那时我军腹背受敌不说,就连整个中原也必将被北胡蹂躏于铁蹄之下!”

郭继寿早已吓得面色煞白,怔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刘戢将双手负在背后,道:“义军蜂起,中原鼎沸,司马韬早就料到北胡必不会错失如此良机。当日他与我计议起兵之时就已预见,李辛好大喜功,亲征义军,必死于义军之手。而李辛死后,北胡定会趁乱来袭。唯有急取长安、洛阳,据两京而定中原,然后可与北胡一战。长安现已在我掌中,当速取洛阳,早定中原,然后调转兵锋,抗击北胡!”

郭继寿摇头道:“可惜司马韬却迟迟攻不下洛阳城。没想到如他这等精通韬略的名将,也只能望城兴叹。”

刘戜没好气地道:“洛阳虽然城高墙厚,却也难不倒司马老弟。是大哥让他围而不攻,欲待丞相庞显昌献城投降。”

刘戢点头道:“李辛既死,洛阳城中大权就落在庞显昌手中,中原各州郡官长也多受他提拔,对他感恩戴德。倘若他肯真心降我,洛阳自不必说,各州郡也仅须一份檄文可平。只是未曾料到,北胡大军来势竟然如此迅疾!如今北境危急,只怕是等不及庞显昌献城投降了。”

郭继寿捻着颌下一缕清须道:“我看将军也不必过于着急,李辛的死讯既已传入城中,料他庞显昌不日定会献城!”

刘戜不以为然地道:“怕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李辛的死讯传入城中已有数日,庞显昌若肯降,早就降了。他还一直坚守城池,必是尚有所图!”

刘戢摇头道:“我最担心的,倒还不是庞显昌,而是城中的大将军王圭璋。此人对李辛忠心耿耿,无论武功谋略,可都不在司马韬之下!”

郭继寿奇道:“国舅王圭璋?他不是练武走火入魔,罹患异症,不能视事吗?他这场病,听说就连号称当世医圣的弘农杨殷也束手无策。”

刘戢脸色甚是不安,负手在帐中踱了几步,沉声道:“城中细作来报,王圭璋近来病情已渐有好转。弘农杨氏历代精研医术,或许杨殷已从家传医术中找到医治的法子。若王圭璋果能康复,必会扶立年幼的太子登基,从庞显昌手中夺回大权,那时我军再要攻破洛阳,可就不易了!”

郭继寿嘿嘿冷笑一声,道:“庞显昌为人精于计较,想来也该想到,王圭璋复出,对庞氏一族威胁更大,倒还不如早早献城,至少还能捞些好处。”

刘戜急得直跺脚,怒道:“如今李辛已死,这个庞显昌还不肯出降,真他娘的不知是为了什么!”他素来心直口快,又暴躁易怒,一时情急,竟骂起娘来。

“庞显昌迟迟不降,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刘戢一面寻思,一面焦急地在帐中来回踱步。

忽听帐外脚步声响,一个少年将军掀开帐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方正清秀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朝刘戢躬身道:“司马戎参见将军!”

刘戢见他面含笑意,忙问:“司马贤侄,可是令尊有什么好消息么?”

这少年将军是司马韬的独子司马戎。他指着帐外道:“家父命小侄从前军带一人来见将军。此人从洛阳城中而来,现在帐外等候。”

刘戢一听洛阳城中来人,双目登时一亮,道:“来者何人?”

司马戎一字一句地道:“庞显昌之侄,庞灏!”

刘戢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拍了拍司马戎的肩膀,长吁一口气道:“看来庞显昌终究是坐不住了!快请!”

司马戎应声出帐,不一会便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衣裳鲜亮,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儿,朝刘戢一揖,道:“中书舍人庞灏,见过刘将军!”

刘戢点了点头,指着帐中的凳子道:“庞大人请坐。”自己走到案后坐下,道:“尊驾是奉丞相之命而来的吧?不知有何见教?”

庞灏大咧咧地在凳子上坐了,整了整衣裳,方道:“乱军四起,朝廷危急,将军率兵勤王,拱卫京畿,忠勇可嘉。现如今陛下已为乱军所弑,嗣君年幼,社稷存亡皆决于将军与丞相二人手中。丞相欲请将军暂退兵马,共扶幼主登基,以安天下,未审将军钧意如何?”

刘戢盯着庞灏看了半晌,冷笑一声,道:“若是本将军不退兵,丞相又待怎样?”

庞灏似乎早已料到刘戢会作此问,也冷笑一声,道:“刘将军仁德之名,天下皆闻。难道将军竟不爱惜名声,而欲作乱臣贼子,遗臭万年么?”

刘戜在旁哈哈一笑,道:“令叔谗佞惑主,结党营私,祸国殃民,谁是乱臣贼子,谁将遗臭万年,天下岂无公论?”

“你!”庞灏脸色微变,只因身在刘戢帐内,不得不有所忌惮,硬生生地将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刘戢朝刘戜摆了摆手,道:“李辛昏庸,宠信奸佞,残害忠良,暴虐无道,以致天怒人怨。如今李氏气数已尽,本将军起义师替天行道,吊民伐罪,丞相若知天命,识时务,当即刻开门献城,方为顺天应人之举。”

庞灏双目一横,沉声道:“义军早晚攻至洛阳,难道将军便不怕腹背受敌么?”

刘戢随手掀开案上的木盒,道:“庞大人看看,这是什么?”

庞灏伸长脖子,往木盒中一瞧,不由得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是……李辛的首级!”

刘戢瞠目道:“不错!陈昶、项刈、孙缜三人已归顺本将军,献上李辛首级在此!”

庞灏登时面如土色,刚才不可一世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嗫嚅半晌,方道:“在下临行前,家叔命在下再三致意将军,言道若将军应允三件事,则愿献城。”

刘戢见庞灏终于转入正题,微微一笑,问道:“是哪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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