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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五日节举办的时间越来越近,节日里的所做的事情颇多,前三日多是些祭天、祭神、祭祖的活动,第四日则是城中的红漆金画的角楼中进行珍宝的拍卖,最后一日则是在三家家主的带领下前往栖凤山的彩霞峰进行祈福。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些准备以往是三位家主共同安排,这次则是交给了各家的子女进行统筹,一来让他们与各地士绅大贾见个脸熟,也好在以后能有人脉立足,二来则是向城中人证明自己是家族中的继承人身份,能得到继承人的身份可是几家儿女中梦寐以求的事。

不过现在唐鸾可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唐鸾和王小姐婚约很快传回了丹凤城,一时间在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有人说这是天作之和的美事,有人说言之过早,有人说凤城繁荣永昌,也有人说凤城要大变天了。

不管别人怎么说,对唐家来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虽说唐家在凤城是三大家之一,但相较李、文两家却显得十分微小不足称道。城中李、文两姓人口众多,单李家现在的城内、郊外留有的族人有近千人,人脉遍布殷国各州,更不要提首屈一指的文家了。相比较之下日益衰败的唐家现在只有唐鸾这一脉,更别提什么家族兴旺了,能保持现在的地位全因为唐家家主的温厚善良,有不少贫人苦民追随他住在唐家庄做个务农长工,几百号长工每年丰收时节能得到一家人食用一年的粮食,年末府中会派些闲钱,平稳的生活让他们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唐鸾已经离开凤城四天了,这些天他都是在兖州的店铺和王府中度过的,祭典开始的时间便是明天了。他逃跑似的从兖州逃回了凤城,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过于难熬,空气也实在过于压抑,两人没次见面都会以争吵结束。

在他回来的时候王小姐本也想一起去凤城,但被王将军以不合时宜为由给拒绝了,让王小姐过几天后随着将军府的车队一起出发,等到了凤城两人再见。

唐鸾坐在车厢的窗前,撑着手看着官路两边飞驰的景色,连绵不断的苍翠群山,高枝繁茂的树林,淡黄轻红的野花,马车如同脱笼的飞鸟奔驰前行,他无心看窗外那些景色。

“王叔,你说我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唐鸾张口问着驾车的管家。

王管家给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这……如果您觉得是正确的那便是正确的,如果您觉得不正确那它便是不正确。”

管家稍微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但我认为公子您需要多为自己着想,按照自己的内心真正的想法来做事。”

唐鸾叹了口气说道:“可如果我拒绝这门亲事父亲并不会觉得高兴,反而会对我大发雷霆。他的想法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会说这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唐家。”

管家道:“都说家事难断,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清楚。老爷这人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势利,说到底他现在做的都是为了你以后着想。父子之间难免会有些矛盾,希望您能理解下老爷。”

“可他不是从来没有为我着想过不是吗?从我记事起,他从未多看过我一眼,从未和我多说过一句话,这也算是为我着想吗?这次也是,王叔你不是也看到了,在他眼里我的想法根本不重要,他只想着达到他的目的。我本是女儿身,琴小姐虽然早已知晓,她是不在意,可纸包不住火,将军和夫人也迟早会知道的。”

稍显凄凉的话语从唐鸾的口中传来落在管家的耳中,管家叹了口气说到:“你找那两人来还是为了想要见夫人一面是吗?”

唐鸾轻声应了一声说到:“我从师傅那里得知神鸟凤凰的力量很强,是福瑞的象征,我们唐家和神鸟的联系很强,我想要通过它的力量见到我的母亲。”

管家摇了摇头回到:“我想这是你那已经过世的师傅告诉得你的吧,因果因果,那女道人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过世的主母已经成为你心里的缔结了。”他叹道:“主母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你要是想知道些什么等回到凤城直接去别馆找倩茹去问她,她会把二十二年前的事情的告诉你的。”

唐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苦熬着自己的内心。

凤城地界,王管家并没有驾车前往城中的府邸,而是径直往郊外的唐家庄的别馆去了。唐鸾下了马车,王管家也不逗留,继续前往唐府,老爷现在还未回来,府中的一切事物还等着他去打理安排。

临走前王管家说道:“虽说早了几日,这是送你的礼物,希望能帮到你忙。”王管家把腰间的金丝布袋解下来抛给了唐鸾后便驱车而去。布袋中两具蜷成球状持刀傀儡的在口袋中闪烁着宝光,一具如同白日中的太阳,金光闪闪;一具如同黑夜中的银月,寒气逼人。这是王管家倾尽心思制成,此刻送给唐鸾作为他二十二岁诞辰的贺礼。他待唐鸾既是侍奉的主人也是自己的孩子。

敲开了门,青儿见到唐鸾回来,从中庭一路小跑到门前来迎他,要是以往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定要牵着他的手不停的询问着他在兖州的见闻和王小姐的事。她人虽小,但却对外面的事充满了无尽的好奇。要是以往唐鸾肯定要和她说着在城中见到、听到的奇文异事,不仅要说港口看到的千万艘如同高楼一样的商船,店铺中陈列的奇珍异宝,还要告诉她在坊间茶楼听到的南海的鲛人、北方的雪怪、西域的异族风情。而现在并不是聊这些事情的时间,柳青半是愁容半是欣喜的拉着唐鸾一路跑着穿过了中庭来到了姑姑所在的住所,美妇独身一人坐在屋内中咕噜噜的转动着纺车缫丝成纱。

美妇人身着青色薄衫,鬒发未经梳洗随意的散在脑后,往日华美的珠钗也不见了踪影,发髻上单单的插着一枝柳木发簪,妇人褪去了华贵丰荣尽显清淡淑雅。纺车一圈一圈的转着,美妇并没有意识到唐鸾柳青两人已经进了屋。美妇手中的纺车每转动一圈,她左手竹筐中的蚕丝便少了一分,右手边的薄纱便多了一分。空筐已经在角落里堆了四五个,薄纱垂在地上已有五六层。

“姑姑这是怎么了?谁惹她生气了吗?”唐鸾看到美妇的模样问道,每次姑姑生气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待在屋中搬出那部已经久经磨损王叔修补多次的残旧纺车不停的纺纱。

“少爷你不知道,前几日柳妈妈不是去了趟兖州城吗?等回来后她就这样了,叫她不答,喊她也不应。每天送来的饭菜也只是吃了一点,这样已经好几天了。我们实在是担心,不知怎么才好。”柳青哽咽着说到。唐鸾让她不用担心,吩咐她去准备些吃的送过来。这小姑娘一路小跑出了屋门,跑到出厨房和厨子一起张罗着饭菜。

唐鸾走到纺车旁边蹲在地上与美妇齐高,他伸出手握住纺车的摇手,替她把竹筐里的蚕丝一圈圈的绕到纺车上。美妇侧眼看了他一眼,泪眼婆娑的摸着他的脸说道:“我的好孩子,我对不起姐姐,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唐鸾握住她的手回到:“这和姑姑没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领着美妇坐到旁边的桌前看着美妇通红的眼睛安抚到:“姑姑你该吃些东西了,听青儿说您已经好几天没进食了,她很担心你。”

柳青是美妇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捡到的,从那以后柳青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她也待柳青亦如亲生子女,这么多天没吃东西怎么不让她担心害怕。她端着一碗粥急忙忙的从厨房跑到屋内,冒着热气的瓷碗把她的小手烫的通红。

看到唐鸾和妇人说着话,她把粥放到桌上说着:“柳妈妈吃吧。”妇人接过柳青递过来的调羹,接连叹了好几声气,拿着调羹的手举了又放下。见她还是不肯吃,柳青说到:“柳妈妈,你看公子已经回来了,您还有什么担心的呢?”

妇人唉声叹道:“你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云儿并不是男儿身,怎么能与王家小姐成亲呢?”

相识十多年,柳青第一次听说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模样的青年竟然是女儿身?他长发束在紫金琉璃冠中哪里是女子如山如河的髻发?那一袭白衣长衫哪里是女子的装束?剑眉星眸,温和似玉的面容上也无半点女子的妆容;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言语谈吐潇洒自然何有女子半点的温柔妩媚?她实在不知这个让自己暗生情愫的青年怎么成了女子?

柳青依旧不相信的追问到:“妈妈,你这话是真的吗?”美妇点了点头接连叹了三声气。“我姐姐去世的早,那人又不愿再续弦。云儿没有兄弟姐妹,他是唐家唯一的血脉,为了家族以后的未来,只得把他当做男子一直抚养至今。只是苦了云儿了。”

唐鸾让美妇不要再为了自己唉声叹气,自己从未觉得有什么苦过,作为男人可能更适合他。

美妇在唐鸾的服侍下吃完了粥,柳青把碗勺收拾好送回了厨房,留下唐鸾和美妇两人在屋里谈话。

唐鸾张口说到:“姑姑,我想向您了解下二十多年前的事。”

妇人嗔道:“是王管家让你来问的我吧,他这人,事情明明都知道为何让你来问我。自己不知如何开口,我又如何知道从哪里讲起。”

唐鸾有些心急的说:“从哪里说都好,我从来没听到任何关于母亲的事,小时候只有在父亲的书房中看到过她的画像,我从来没听到过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姑姑你快和我说说。”

美妇说到:“那好吧。”

我们出生在一个很平常的家庭中,靠着种田和纺织为生。我们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学习纺纱织布的技巧,姐姐她学的很快,不到一个月就能织出和母亲一样好的纱、一样好的布,那时我只能跟在她后面咿呀咿呀学着她的模样动作,周围的街坊邻里都为她的心灵手巧感到赞叹。

美妇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声:“她实在是让人羡慕又嫉妒的人。”

二十五年前,那时我才十岁,你母亲也是我的姐姐刚满十五。那年的冬天,天气大寒,整日下着鹅毛大雪,父亲在这风雪交加的天气下生了病,家里本来并不富裕,这种情况下无疑是给贫穷的家境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们母女三人只好帮着大户人家做手工挣些工钱,没有活干的时候整日纺纱织布到集市上去卖。我们就是在这时遇到了你的父亲。

那人当时风华正茂英气十足,你现在和他当时模样倒有些相似,但你的眉眼脸庞更像我姐姐一些。他看到在我们姐妹两个在寒风中卖布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出钱买下了我们带过去的所有布和纱,并且给我们端来了热汤驱寒。他那份善良和英俊撩动了姐姐的心,完全是她如意郎君的模样。从那以后她更加频繁的去集市,某天要是见到他了,回去的路上姐姐总是笑盈盈的,拉着我的手不停的说着话,要是没见到,她就会失落落的一句不语。母亲都说她得了心病,但那并不是心病,连十岁的我都知道,她是得了相思病。

妇人神色平和满脸欢喜,眼睛里充满了追忆的色彩,她继续和唐鸾讲道,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那个人也慢慢的和我们熟络了起来,他每次见到我们都会掏钱要买下我们所有的东西,他的好意姐姐自然知道,但是姐姐哪里愿意,遭到姐姐的严词拒绝后他便站在姐姐的旁边吆喝招徕行人,人多的时候他帮着姐姐裁布剪纱,人少的时候就在一旁望着姐姐痴痴傻笑,惹得姐姐满脸透红。这对富家公子和农家姑娘的组合在乡村的小集市上很是扎眼,路过的人无不驻足观看。他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种寒冬天气出来受罪?这么精良的布匹拿到店里会卖到很好的价钱,可他哪知集市中的经营布匹生意的店家本就是个狡猾奸诈之人,见我们姐妹二人年纪尚小又穿着粗鄙,便把价格压掉了一半还多,要不是这样谁会愿意在外面忍受冬天刺骨的寒风呢?

他说要带我们去凤城,那里会有人高价收我们的布匹薄纱。我们从未去过凤城,我们没有钱租马车,路也太遥远,我们只听过。

那一天是我们姐妹第一次坐马车,健硕的马匹,豪华的厢车让我们紧张又兴奋。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我们到了凤城,来到了他介绍的店铺中,果然我们用心织的布纺的纱在这里卖了个好价钱,卖的这些钱为父亲抓四五日的药还有剩余。

他知道父亲生了病,他带我们去了城中最好的店铺,在那里姐姐把父亲的病症说给药铺的老医师听,我在旁边补充着。我们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五帖药。

每日煎一副,喝下去能缓解你父亲的病症。那老医师说,又叮嘱我们煎药的事情和平时的饮食忌口。寒气透体,伤及肺部,恐怕是治不好的了,情况好些能活到来年,不好的话年关能否熬过去都不一定。

姐姐听完老医师说完这话不住的淌着眼泪,我当时还小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看着她哭我也在一旁嚎啕大哭。那人拉着老医师问有没有救治的方子,老医师摇着头说着没有,时日无多,让我们料理后事。

那天从药铺里出来一直到他送我们到家,姐姐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他跟着我们下了车,本想和我们一起进院门,但被姐姐推着搡着上了马车。

美妇讲到这里笑了起来,以往的回忆对她来说是十分美好的。

她哼了一声继续讲,从那以后他知道了我们家在哪,有时在集市上见不到我们姐妹,便来到家里找我姐姐,有时带着点心有时带着衣服发钗,也不进屋,就为了见我姐姐一面。

唐鸾问道:“这么说他很爱我的母亲了?”

美妇回到:“是啊,他也是个痴情种,身边有这么多门当户对的姑娘,还是选择了我的姐姐。”

“后面呢?”

后来他在得知我们家的遭遇和处境后提出要帮我们建屋置田,为我们购买些家当。他这种想法让姐姐很是生气,姐姐说她和父母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过活,不想要依靠他的帮助来生活,也此以后,那人也不再提这些话了。

大家都说姐姐找到了好郎君,他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可谁也没张口说过。一个恐怕对方嫌弃自己是贫苦人家,一个恐怕对方认为自己是纨绔子弟,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一直没人开口。在那段时间大家真的开心,母亲也不再为父亲的病整日愁眉苦脸。可是好景不长,正如那老医师说的那样,临近年关父亲的病越发严重了,他整日的咳嗽,咳出的血并不温热,凝结在一起如同外面的雪花一样冰冷。他的脸色青白,四肢像脱水的枯木,他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小,呼吸一次比一次弱。父亲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他拉着姐姐的手说:我最放心不下你们姐妹,现在你找到了一个好夫君,那人品德高尚对你也是很好,我放心了。等你嫁过去后一定不要忘记好好的照顾你的妹妹,给她也找个如同他一样的好丈夫。

美妇悲从中来,如鲠在喉呜咽着继续讲。姐姐应着父亲的话,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床前。父亲看着我们姐妹两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姐姐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哭着跑出了家门,在风雪中不见了踪影,谁都不知她去了哪里。等到那人把她送回家时我们才知道,姐姐哭着找他去了。

当时她跑遍了整个集市,在慌忙中跑丢了鞋子,赤着一双小脚四处奔跑着,流着眼泪张望着。还好当时那人在集市上逗留处理事物,也还好有好心人跑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姐姐在找他。等到那人找到我姐姐的时候,她无助的蜷缩在街边流着泪。那副模样让那人无比的心疼,如同被暴雪摧残的梅花一样。

他脱下大氅披在姐姐的身上,盖住她冻伤的手和脚。姐姐看到他的到来哭的更伤心了,抓住他的衣角不停的和让他救救父亲。他一向对姐姐有求必应,他请来了集市上唯一的大夫,跟着我姐姐回到了家。可是父亲早已回天乏术,神仙难救。大夫也只是例行看了看,便叫我们准备后事了。

在年关之前我们把父亲下了葬,母亲也因为过度劳累和悲伤过度在第二年的春天过世了。从此以后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有着那人的帮忙生活虽然依旧贫苦,但也快乐。

在姐姐十八岁的时候,姐姐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身材高挑大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曼妙身姿,一颦一笑都无比的动人心神。她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那人终于在那年的秋天伴着漫山的红叶把姐姐娶进了家门,那天姐姐成为了世上最美的人。

再后来他为姐姐建了这座别馆,我们姐妹在这里做着以前熟稔于心的工作。他不理解姐姐的坚持要靠自己纺织手艺来养活自己,姐姐和他说她不想要别人看不起自己,不想要别人认为她是为了财富才嫁给了他。姐姐她很傻是吧,他们恩爱,相互理解相互尊重。毫无疑问她是幸福快乐的,毫无疑问的我是羡慕她的。

但两年后你出生的那天也是一切转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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