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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左庶长府)

七月流火,秋收在即,为防有变,卫鞅命郿县县令元令辉派士兵在县城及乡间日夜巡逻。天刚泛白,郿县县令火速来报,昨日孟西两族开始收割自家粮食,黄昏时分,竟收割白族粮食。白族之人闻讯赶到,三方开始斗殴至深夜。发现时已死四十余人,伤无数。已拘现场之八十余人。“既有士兵巡逻,为何事发之时不及时制止?”卫鞅问道。郿县县令回答“兵士不足,令辉改昼夜巡逻为隔三个时辰巡逻一次,即一日巡逻四次。”,“兵士怎会不足?擅改巡次为何不上报?”,“这…”元令辉道“前日栎阳令持君上手谕,调走一半兵士,说是要加强栎阳城护卫,尤其是左庶长府邸的护卫。令辉以为左庶长知晓。”,“简直是乱…”卫鞅突然心下一惊,收住了后面的话。“郿县县令,传我令于栎阳令车桓,带甲士一千,马队一支,立即拘捕孟西白三族族长到县府,我亦即刻启程到郿县县衙亲自审理!”卫鞅把令牌交与元令辉,“诺!”。

(秦·栎阳城·郿县县府)

车桓的卫队已将三族长老押至县衙。此时的县令府已是甲士环围,威风凛凛的高头马队分列东西。三族之人亦拿着锄头,木棒、刀具等熙熙攘攘涌至府前。“左庶长有令,开府公审!”。正面甲士得令露开县衙府门,三族之人皆鱼贯入县府。县衙之内亦有执锐甲士分列护卫,一股泠冽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左庶长卫鞅一脸威严,惊木一拍“带人犯!”。三族族长均年过六旬,头发花白。只见一老翁扑通跪地嚎啕大哭“左庶长,白氏冤啊!自变法以来,白氏恪守君上教诲,拥护新法。勤勤恳恳不辞劳苦耕作。庄稼长势喜人,谁想竟遭人嫉妒算计!左庶长为我白氏做主啊!”。站立二人一为孟胜,一为西乞执。“见左庶长为何不跪?”衙役喝道,“我西乞执无罪为何要跪?”西乞执道“况我亦有爵位,你能奈我何?”,“藐视公堂,新法规定杖二十!”卫鞅冷笑道“想以身试法,卫鞅成全!来啊,立杖西乞执二十!”。“敢杖我族长!西乞氏不服!”,“凭什么一来就打人!”,“给他们拼了!”…卫鞅向卫士首领递一眼色,卫士立即把几个闹得最凶的绑了起来。“纵容族人扰乱公堂,罪加一等!杖西乞执四十!闹事者各二十!还要咆哮公堂的,尽管闹!”。孟胜见状气焰矮了一半,扭捏跪下“孟氏族长孟胜拜见左庶长。”。“孟胜你可知罪?”,“孟胜受人挑拨,没管好族人…但白氏私开阡陌,以增粮产,孟氏不服。”,“新法规定开阡陌,废井田,所开阡陌应为相邻两族分之。然孟氏不开所属阡陌,任其荒废。新法亦云:所开荒地为开垦者所有。白氏垦荒,自为所有,未违法也!”卫鞅道“孟族长受何人挑拨?以至纵族人抢粮、斗殴?”。孟胜咳了一声“刚孟胜言误,无人挑拨。孟胜就觉得新法不公!我孟氏善作战不善耕作,废除奴隶,谁人为我开荒、耕种?粮产少,如何交国府租税?我孟氏一直有功于国,新法之下,却沦为庶民农奴,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孟胜请求面见君上,废除新法!”。“废除新法,还我封地!”,“对!新法害人,理应废除!”,“对!废除!”…卫鞅一拍惊木,怒目环视“敢妄议新法者,流放西疆,非特赦不得归!来人,把那叫嚣之人投入大牢!”。见无人再敢喧哗,卫鞅又道“老族长,抢劫、私斗、议法,已触犯新法。若供出幕后指使操纵之人,或可抵罪七八。”。孟胜摇头“无人指使,是我孟胜所为,与他人无干!”。“西乞族长可有什么要说的?”。西乞执刚受完刑,硬是刚挺,唇齿咬出血也未吭声“西乞不服,新法不公!”,“二位族长,卫鞅再问一次,触犯新法可有人挑唆?奉劝二位,切莫意气用事,用族中青壮之命让真凶逍遥法外,到时悔之晚矣!”。见二人不做声,卫鞅转过身对白氏族长白飞道“白氏族长受委屈了,然你族中子弟未及时报官,卷入私斗至人死亡亦触犯新法。待卫鞅查明再行判决。今日到此为止,三族之人,回去完成秋收,三日后交齐赋税!三族之人若再敢寻衅滋事,无论多寡一律刑拘判决!来人,先将三族长拘留候审,已拘八十余人亦要审判。”。

(秦·栎阳城·郿县县衙大牢)

三日后,卫鞅来到孟胜被关牢房。大牢气味刺鼻难闻,卫鞅不禁皱眉。拚退左右护卫,卫鞅道“孟族长考虑好了,可愿说出幕后指使之人?”。见孟胜依旧不语,卫鞅又道“西乞执已招认。说是上面有人告诉他,新法本为试行,若试行不下去还得恢复旧制。如今大家一致反对,甚至造成恶劣影响,君上就会停止变法…孟族长,是这样的吧?”。孟胜听闻脸上哆嗦了一下,卫鞅所言不差,但西乞执绝不会供出那人。“孟族长不信?大刑之下纵是铜牙铁齿亦会开口。鞅不予用大刑于孟族长,皆已查明族长曾约束族人遵守新法。但若族长不愿供出幕后黑手,孟氏家族将承担私斗等违法重责!西乞氏已招,可保其大部分族人!…历代孟氏忠于君上,骁勇善战,心性纯良。若毁于族长之手,真可惜哉!”,“左庶长谬也!是孟胜反对新法,让族人私斗,实与族人无关。看在历代孟氏忠于国君之情分上,请左庶长诛杀孟胜,保我族人。”。卫鞅笑道“真好笑也!你乃是年过古稀,将死之人,死不足惜!然族中青壮、儿童众多却要为你陪葬。孟胜,你是孟氏罪人!不知你死后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先祖?”卫鞅说完甩袖正欲离去。“左庶长,我说…”。

八月的秦地依旧炙热难耐。孟西白三族抢粮私斗一事已审理完毕。卫鞅已向秦公呈报判决书,待君上审核、批示。判决书如下:

今岁七月初三,郿县孟西白三族因抢收粮食私斗,至死四十六人,包括官府兵士五人,伤者一百四十余人。经审查,孟、西两族受人唆使以至触犯新法。唆使者为:现任戎右裨将军西乞弧,证据确凿,西乞弧亦供认不讳!按律,西乞弧心怀不轨破坏变法,为私斗惨案之罪魁祸首,实罪大恶极,处以腰斩,剥夺军职及爵位,贬为庶民,死后不得入西乞家祠堂,同时没收家产,其家人处徒刑;西乞执身为西乞族长,不揭发西乞弧恶行,不约束族人守法还串掇孟氏公然抗法,剥夺爵位,枭首!没收家产,其家人没收为官奴;孟氏族长孟胜受人蛊惑,放纵族人议法、违法,因揭发首恶有功,以功折罪,处以绞刑并剥夺爵位,同时没收家产,其家人处以笞刑:男子杖三十,女子杖十五;白族族长白飞,未及时报告官府抢粮一事,亦卷入私斗违法。然白氏一族响应新法,勤于农耕,金秋大收有功。将功折罪之后处以肉刑,斩去左足两趾;孟西白三族参与私斗之人名列于下:………共计孟氏六十人,西乞氏一百四十人,白氏二十人按情节之轻重分为枭首、绞刑、肉刑、徒刑、流放刑等;大将军由岸因失察下属触犯新法,处笞刑,杖三十;郿县县令元令辉擅改兵士巡逻次数,间接扩大私斗影响,处笞刑,杖三十;死去的兵士五人名列于下:...因护法有功均晋爵一级福及家人。

大秦左庶长:卫鞅(印)

秦公五年八月五日

(秦·栎阳城·政事堂)

“君上,郿县私斗判决书迟迟未批准,是鞅赏罚不当还是…君上不愿一举几乎灭了孟、西两族?”,“孟、西两族虽为世家大族,然于私利公然挑衅新法,几近灭族亦是咎由自取…只是由岸将军受笞刑是否牵强?由岸为拥护新法之人,在军中地位亦是举足轻重。还有那郿县县令元令辉,亦算左庶长推行新法的左膀右臂。若因牵强之罪而受辱,令护新法者心寒,试问谁人愿意拥护新法?”,“既是真心护法,就更不能触犯新法!拥护也好,反对也罢,最重要的是是否遵守新法。只要违法,定要追究!法之尊严犹如君上尊严,只有如此,秦国上下才能唯法是从,唯君上是从!”。秦公闻言道:“此举看似不近人情,实则为变法用心良苦。只是…左庶长如此作为,不怕树敌众多吗?”,卫鞅冷笑道“君上不是调重兵加强了卫鞅的护卫了吗?树敌众多,鞅又怕甚?”。秦公立即拚退內侍及护卫,悄言道“哥哥不是想那帮违法之人都跳出来吗?撤走兵士,阿梁亦是想助你一臂之力。逮着的西乞弧也算大牛,正好震慑那帮老世族。”,“谢君上,想卫鞅所想!君上此时已不怕刑人众多,引发民变了吗?...卫鞅告退!”。

(秦·栎阳城·左庶长府邸)

入夜,满天繁星硕大闪亮,似伸手可摘。卫鞅坐于庭前木樨树下,自斟自饮。晚风拂面,木樨花香甜之味四溢...以前竟是小看了那西乞家族,未曾想到西乞执、西乞弧皆为硬汉!按理说西乞弧之上还应有人,只是西乞弧被抽去肋骨、铁烙其身、十指夹断,也咬定是自己抗法,未及任何一人!那西乞老族长明知孟胜供出西乞弧,所有牙齿连根拔起竟连太史令孟乾都不吐,是国士还是蠢夫?心性纯良秉直,不过是早死早投胎,还祸及族人;受人利用还以国士报之!…可见兵者诡道未若人心险恶!卫鞅正神思,听闻侍女道“左庶长,国君来此也。”,侍女小雪引秦公到此,卫鞅起身作揖。小雪将两盏防风灯悬挂于木樨树上,庭院忽亮,更衬得夜色温柔。待小雪退下,见秦公右手抱一坛左手拿一觚,卫鞅亦不开口,兀自在石凳上坐下。“怕哥哥还在生气不给阿梁酒喝,所以自带酒水。”秦公讪讪地说。卫鞅勉强一笑“君上何必把自己说得如此可怜?不要说酒水了,就是卫鞅的命,君上拿去便是,何必惺惺作态!”。秦公把酒坛、酒觚放在石桌上,来到卫鞅身后,双手放置卫鞅双肩,一边按摩一边柔声问“力道如何?”,见卫鞅不语,继续道“哥哥最近特别辛苦,就别和阿梁置气了。闭上眼睛,再按按头,让我伺候伺候哥哥。”,“鞅岂敢让君上伺候!”。“别动!给哥哥按按,顺顺气。”秦公道“今日我已传由岸将军,面斥他御下不察,由岸立即自请降爵两级。我道,按律无需降爵,虽左庶长不欲追究,但寡人认为应从严治军,杖责三十,你可服气?由岸答曰心服口服。至于那郿县县令,试行新法亦有功劳,左庶长事后可以奖赏补偿。这样处置哥哥以为如何?”。卫鞅凄然笑道“难为君上替鞅想得如此周到!…自变法以来,鞅不群不党,力图变法成功,以遂君上心愿。鞅不怕树敌众多,唯怕...君上不信鞅,新法之事不与鞅商议就...此次徒增无辜死伤,对新法有何好处?...难道君上认为刑更多之人,方可为新法树威?看来法家的两面三刀已被君上运用自如,君上用此帝王心术对付臣民,对付鞅...是了,说到底鞅也只是君上的臣子,君上想怎样就怎样吧。”。秦公闻言自斟了一觚酒,饮了半觚道“身为国君定有帝王心术,可那是对付他人的。我本无心,但自从见了哥哥,竟心生欢喜,将仅有的心性放置哥哥一人身上。严格说来嬴渠梁不是一个合格的国君,因国君御人无例外,而哥哥却是我的例外。自与哥哥立誓以来,阿梁私下何时视哥哥为臣子了?...就算我不信任何人,也不会不信哥哥;对付任何人,也不舍对付哥哥,说好的休戚与共呢?…也罢,今后事事定与哥哥商议,不让哥哥生气,可好?”。卫鞅听闻默默起身,从后环腰抱住秦公喃喃细语道“鞅孤身在此险恶乱世,本不欲信任何人,然阿梁于我亦是例外!你之言纵是蜜糖砒霜,鞅也一并饮下!”言毕,滚烫的双唇合着眼泪落在秦公脖颈上,半饷之后秦公道“阿梁的命亦是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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