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桂花园(2 / 2)
那女子也笑了,她的笑声和她的人一样美。她道:“你不像个和尚。”
无聊和尚问:“我像什么?”
女子沉思了片刻,道:“像桂花树!”
无聊和尚道:“你是说我像木头?”
女子笑道:“你已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过了,岂非像根木头?”
无聊和尚这才发现,自从见到这女子后,就真的站在那里,没有动过。他苦笑,只有苦笑。
那女子问:“你就一直站在这里?”
无聊和尚道:“我也想变成一棵桂花树。”
那女子道:“可是桂花树这里已有很多。”
无聊和尚道:“但至少可以一直站在这里。”
那女子道:“可你不是桂花树。”
无聊和尚叹了一口气,道:“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如此羡慕桂花树。”
那女子嫣然一笑,她笑起来更加迷人,更加令人陶醉。
无聊和尚看的痴了,仿佛自己已到了仙境,眼前这位笑的这么迷人的就是仙境里的仙子。
无聊和尚陶然吟道:“不似人间种,疑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园开。”
那女子道:“你好像改了几个字?”
无聊和尚道:“你也听过这首诗?”
女子道:“闲来无事,有幸读过。”
无聊和尚痴痴地望着那少女,似又回旋在刚才的诗中,道:“此情此景,这样改了才贴切一些。”
女子轻轻捂嘴一笑,脸颊飞来红云,真如仙子一般了,道:“你已不像出家人。”
无聊和尚道:“那是因为心已落尘。”
女子问:“落谁家?”
无聊和尚道:“何必问?”
女子没有再问,也不必问。
女子忽也吟起几句诗来:“可知南山桂,绿叶垂芳根,清阴亦可托,何惜树君园?”她的声音犹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带着半羞含涩,何惜树君园?她是不是也有心事想告诉他?
无聊和尚道:“你似乎也改了一个字?”
女子只是微笑,不作回答,女人总是会比男人含蓄一点的。
无聊和尚又问:“你为什么要栽那么多桂花树?”
女子道:“因为可以驱赶秋天的萧瑟。”
春艳、夏雨、秋瑟、冬雪,每个季节都有自己最美的一面,她驱赶秋瑟,是不是不喜欢秋瑟?她为什么不喜欢秋瑟?是不是因为寂寞?
无聊和尚也明白秋瑟能给孤独的人带来什么,那是更深的寂寞,更冷的长夜。
无聊和尚问:“你有没有出去过?”
女子摇了摇头。
无聊和尚问:“你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女子道:“我怕责罚,不敢出去。”
无聊和尚轻叹一口气,道:“你如果能出去走走,就会喜欢上外面的世界,喜欢上秋天,喜欢上外面的人。”
女子道:“我不想出去,外面是一个很危险的世界。”
无聊和尚一怔,又黯然叹了一口气:“这是谁告诉你的?”
女子道:“是我的父亲!”
无聊和尚道:“他的话当然不能不听。”
女子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听。”
无聊和尚道:“听自己父亲的话总不会错的。”
女子不觉又嫣然一笑:“你真的可以一直站在这里?”
无聊和尚叹了一口气,垂然道:“我毕竟不是桂花树。”
女子嫣然一笑道:“所以你不可能会一直站在这里。”
无聊和尚问:“你希望我能一直站在这里?”
女子道:“我虽喜欢桂花树,却不喜欢桂花树般的人。”
无聊和尚问:“为什么?”
女子笑道:“一个不会动又不会说话的呆子,谁会喜欢?”
无聊和尚道:“看来做一颗桂花树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子的我?”
女子羞红了脸,不敢再看无聊,道:“你是和尚,竟也会说出这么样的话。”
无聊和尚道:“和尚除了没有家,其实也是个人。”
女子问:“你是没有家才出了家?”
无聊和尚道:“有家谁还愿意出家?”
女子道:“很多和尚原本也是有家的。”
无聊和尚黯然道:“可我从来就没有过家。”他似乎又起了一股伤心意,两眼呆滞。
女子又看着无聊和尚,她也感受到了他的哀伤,想安慰,却不懂得如何安慰一个男人。
她想了想道:“你怎么会没有家呢?不是说好男儿四海为家吗?”
无聊和尚一怔,笑道:“不错,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然可以四海为家,四海都是家,岂说无家?”
女子见他去了一脸哀伤,也颇欣慰。
女子道:“那么你什么时候会走?”
无聊和尚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应该马上就要走的。”
女子垂下了头,眼中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她语声也在放缓:“这里的桂花每年都会开。”
无聊和尚道:“桂花既然每年都会开,那我可不可以每年都来赏花?”
女子道:“你若不嫌麻烦,当然可以每年都来。”
每年都来的意思是不是每年都还要走?难道你只在桂花树最美丽的时候才肯出现?然后看过她最美的一面就仍旧会离开?
如果桂花树不再开花,你是否仍旧愿意来?
无聊和尚听出她的意思,心里一阵发苦,道:“就算桂花树不再开花,我一样会来。”
女子凄然道:“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桂花仍旧如此芳香美丽。”
无聊和尚已说不出话来,桂花是如此香甜,为何心里却越发苦楚?难道桂花是一种毒?闻了就再难自救?
无聊和尚转过身再不忍看她一眼,道:“无论桂花是否如今天这么芳香美丽,我都喜欢。”
女子嫣然道:“你真的喜欢?”
无聊和尚又转过身,看着女子道:“当然喜欢。”
女子却黯然低头,道:“你喜欢,只因你见过她的美,如果她不再美,也许你就不会再喜欢。”
无聊和尚忙道:“我喜欢,我已喜欢上桂花,就不会再喜欢别的花了。”
女子闻言又嫣然一笑道:“你真是个呆子,没有说喜欢上桂花后,就不能喜欢别的花的。”
无聊和尚喃喃道:“但是喜欢一个人之后,就没法子再喜欢另一个人。”
女子听的满脸飞红。
沉默片刻,女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杜珊。”
无聊和尚问:“你也姓杜?”
女子没有回答。
无聊和尚又问:“你也是杜林的女儿?”
女子仍旧没有回答,她只希望他能记住这一个名字,不会忘掉,仅此而已。
无聊和尚道:“我叫无了。”
杜珊问:“无了和尚?”
无聊和尚突然眼神坚定,道:“以后就是无了!”
杜珊突笑道:“是什么时候把和尚两字去掉的?”
无了道:“在一片桂花林中。”
杜珊笑道:“那么无了和尚已经不在?”
无了叹气道:“他还在,不过很快就会消失。”
杜珊不明白,问:“会消失?”
无了道:“也许是我再来赏花的时候。”
杜珊问:“那么你什么时候会再来赏花?”
无了道:“绝不会太久!”
杜珊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无了,也不说话了。
“绝不会太久”又是多久?这个世上是否还有人不知道等待的寂寞与痛苦?是否还有人不知道思念与盼望的痛苦?无论是多久,有多久,就有多久的痛苦。
可她的眼神坚定,心也一样坚定。
无了知道已是该离开的时候,他掩饰住内心的刺痛,转身走出桂花园。
杜珊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仿佛一颗心也被他带出了桂花园,显得失魂落魄。
今天能去的都已去了演武场了,那么当下只能先到演武场,才能有下一步曲处。无了想定,一跃纵上屋顶,站在屋顶总能够看得清方向的。
这一跃上去,无了只看得目瞪口呆,放眼四顾,数不尽的屋院瓦房,连绵不尽,每个小院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哪一个才是无了住过的地方,也看不明白哪里才是演武场,这梅花庄虽没有杜梅儿说的那么夸张,却比京城独占半条街的豪门大户大得多。
无了又长叹了一口气,也没奈何,正要放弃时,却见东面远处屋顶隐隐好似有个人。
远远的望去只知道是个会动的黑点,会动,那应该是个人。
无了暗喜,急忙展开轻功,沿屋顶向那人飞掠而去,还好他有一身那么好的轻功,不然此番要走出这迷宫一样的庭院,绝非易事。
无了不知,这梅花庄内平日各路暗卡满布,哪容人这般在屋顶来回窜?早就有无数暗器明箭招呼,将他打成刺猬。
好在这几日,暗卡人手都散到庄外布控,庄内只在演武场控制现场,所以无了才能这般来去自如。
几个纵身飞掠,终于接近那人身边,无了走近一看,却是在那茶肆路边看到的醉鬼,当时没有怎么留意,这个醉鬼他似乎在芙蓉镇上也看到过。
他躺着身子,穿的是一品帮众的服饰,没有任何品阶。
瘦小的脸,脸色呈灰土色,颧骨突出,两颊凹陷,眼眶也深陷下去,眼睛布满血丝,完全像一个病鬼。
他腰里别着一把短刀,那木质刀鞘上染满了手上的灰泥,经常握持处已漆黑不见木色,看上去极为普通,像一把小孩子的木刀玩具。一边举起葫芦喝酒,一边盯着演武场里的人,喝得醉熏熏的样子,完全又像一个醉鬼。
演武场果然挤满了人,武林豪客对坐两排,后面还排满了站着的人,将整个演武场围的水泄不通。
有些站在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都找来了许多垫脚的东西,站高了看着、听着。
反倒是屋顶看的最清楚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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