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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一直在喃喃自语,压根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开始害怕起来,因为我听见了他逐渐癫狂的笑声,这种笑声表达的并非是一种开心,更像是一种滔天的仇恨。

第一次,我从小和尚的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他本是一位修身养性的僧人啊,此时的他竟变得如同一位嗜血无数的恶魔。

我敢肯定……他变了,他变得格外陌生,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我只知道自己瘫坐在雪地中许久许久……

直到一双粗暴的手将我提起,我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被这个人带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他正是小和尚口中所说的反贼,之所以没有把我杀死,无非就是把我当成了人质而已。

这可是用来谈判的最佳筹码,一个瞎子,即便不用镣铐,我也不可能从这片地界逃走。

“真该死啊,整片山林都搜了个遍,连个僧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庙里就死了一个老秃驴,只是烧个庙,似乎没多少价值啊?”

“这不还有个人质吗?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也是和尚……”

“你见过拿骰子当佛珠的和尚?我看他就是这个寺庙收留的疯子而已……”

屋外传来了两位反贼交谈的声音,而我则蹲坐在屋内迷茫地发着呆。自从茅草屋和经书被一把大火烧没过后,那只充满灵性的三脚猫也不见了踪影,我只剩下这一串“佛珠”,一串没有得到佛祖庇佑的“佛珠”。

我被囚禁在这里许久许久,饥饿让我的意识逐渐衰薄,狱卒的鞭打与辱骂让我的肉体与精神变得脆弱不堪。直到某一年的夏天来临,我才看见了转机。那时的我正摩挲着手中的“佛珠”,恍惚间,我听到了一声许久未曾听见的喵叫声。

那个声音我十分熟悉,因为那正是我的黑猫,那只充满灵性的三角猫。我顿时欣喜若狂,我用沙哑的声音轻喊着它的名字,而它也听到了我的呼喊,不过它并没有过来,只是将一本经书放在我的身前便转身离去。

我将这本经书拿在手中,那种熟悉的触感,正是我的养父花钱买来的经书。就在我疑惑黑猫为何将这本破旧经书送给我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反贼交谈的声音,不知为何,原本听觉衰退的我竟听得无比清晰。

“你要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报酬到时候别忘了给我!”

“放心,你的酬劳我一分都不会少!这个小子杀了我不少手下,一日不除,一日便不得安宁!话说回来,他是你的小师弟吧,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吗?我和他之间又没多少交往,顶多就是混个脸熟,谈感情?呵……不如给我钱来得实际一些!”

“你这小子可真是心狠手辣,不过我喜欢你这样的人!话说,当年那场大火,僧人们集体消失不见,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我哪知道?我只负责引路和放火,至于他们当时为何离开那座庙宇,应该找他们本人,而不是问我。”

“我记得你的钱足够还俗了,甚至还能在京城买一套大房子,娶一位漂亮老婆。可你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住着一间夏暖冬凉的小屋,空留这么多钱,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找个东西,至于是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我坐在牢房内听着二人的谈话,其中一人的声音我很熟悉,正是方丈最为得意的大弟子,我的某些盲文知识,还是他教导给我的。

听到这番话,我不禁开始怀疑:莫非那片山林的大火,是他主导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本是一位修身养性的和尚啊,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我坐在原地思索了许久,直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从屋外传来,伴随着滚滚尘烟和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十几位身穿军服的人来到了我的面前。

“无尽的折磨与辱骂让你被迫低下了头,但清道夫会让你站起来!”

为首的一位军官站在我的面前说道,虽然仍能听出是女人的声带,但那阵嘶哑粗犷的尾音绝非正常女子所能说出的。

即便我看不见她的面容,单靠声音判断,我也十分肯定她绝非一位泛泛之辈。而事实也证明,她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生将才,这次突袭战,她仅以少数人的死亡,便一举重创了反贼的大本营。

只是我并没有因此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恰恰相反,我对她的狠辣决策生出了几分厌恶之情。

这一点还要从我被救出来后,逐渐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起。自从我寄宿的寺庙被一场大火烧毁之后,京城的高官对此十分重视,不仅高价雇佣了清道夫士兵,还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连续开展调查活动。

我的朋友,也就是那位小和尚。自从他离开寺庙后,他便还了俗,参了军,打算通过自己的努力,找到当年纵火的罪人,为自己的师傅和师兄们报仇。

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他立下了不少军功,反贼们也对小和尚恨之入骨。可惜的是,小和尚虽然勇猛,但却一直无法伤及反贼的基本盘,这让小和尚十分苦恼。

不过这样的苦恼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一位戴着黑白面具的算命人。他一眼就看穿了小和尚的心病,而他也给了小和尚一个解决方法,只是这个方法需要一些代价——自己的命!

以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反贼大本营据点的坐标。这个看似有些疯狂的决策一经提出,便被这位女将军一票通过!在她看来,牺牲少数士兵的性命来换取战争的胜利,这绝对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没有资格去评价一位将军的做法是否正确,只是凭借直觉来感知此人未免有些太过理性。当然了,如果不是小和尚自愿牺牲自己,这个计划自然也不会如此顺利。我或许是太过感性了吧?在审视这个世界时,总是有着些许偏差。

在闲暇之余,我总是在思考,以前那位连虫子都不敢捏的小和尚,是何时变得如此轻视生命的?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还是我认识的小和尚吗?

在反贼头目被审判的那一天,我其实是在现场的。哪怕我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从周围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我也能够得知此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惩罚。

与反贼头目一同被审判的,还有那位小和尚的师兄,也就是那位方丈的大弟子。在临死之前,他好似在人群中看见了我,他不停地呼喊我的法号,而我因为记恨他杀死小和尚的卑劣行为,一直到他的人头落地,我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我的法号还是小和尚给我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还依稀记得我的法号叫做“无念”。

那一天,我抱着破旧经书往远方走去,身后是被火点燃的处刑场——也不知是谁点燃的火,群众们并没有用水把它扑灭,因为他们对反贼的怒火更胜几分。而我走在街上,眼睛和鼻孔被烟雾熏得有些难受,不过我并没有落泪,只是觉得这世界的一切似乎和我渐渐远去了,“无念”这个法号,倒也取得十分贴切。

世界不会因为我的悲苦而对我怜悯半分,哪怕我是一位刚从牢狱中走出来的受害者。兜兜转转许多年,我依旧坐在一座旧桥上乞讨,和少年的我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没有像那位女将军所说的那般站起身来,我只觉得自己没有站起来的必要,哪怕如今并没有折磨与辱骂。倒不是因为我无法工作,只是我对未来没有了期待。我抱着破旧经书蜷缩在角落里乞讨,听到钱币丢在碗中的“叮当”声时,若我闲着无事,是会说上一声“阿弥陀佛”的,但如果我懒得开口,便会一声不发。

事实上,这些行善之人自然不会在意一位疯子是否开口说话,而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吃的并不是饭,而是天下人的善良。

我发觉自己的精神空虚而又无趣,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流逝,我的身体状况也愈发衰弱。我本以为自己会以这种无聊的方式死去,直到一位戴着黑白面具的算命人找到了我,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雨天,我正仰面躺在湿漉漉的马路上,雨滴落在我的眼皮上,阅读着宇宙写给我的无序盲文。

“小疯子,你是真不怕死啊!”

这位算命人说道,而我并没有扭头做出回应,只是觉得雨滴落在竹伞上的声音很难听。

见到我不予理睬,他便轻笑地坐在我的身旁。良久过后,我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声,霎时间,我的精神从空无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可当我试图在黑暗中寻找那只我最爱的黑猫时,传入耳边的,只有一阵阵刺耳的大笑声。

“我就说吧,你还是怕死!你怕你死后,那只黑色的三脚猫再也找不到你了!”

戴着黑白面具的算命人开怀大笑道,刚刚那声猫叫,只不过是他用来愚弄我的手段罢了。

“你见过那只猫,它现在在哪?”

“它啊,早就死了!死在了几年前的山林大火之中!只可惜,那时的你早就被吓傻了。”

算命人云淡风轻地说道,而我听到这番话后,头脑出现了短暂的错觉与恍惚。

“不可能,我之前还听到过它的叫声......”

“你是说那只给你送经书的猫?那声猫叫是我伪装的,目的也不过是将这本破旧的经书送还原主罢了!”

算命人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经书,然后继续说道:

“其实啊,你早该死了,这本经书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只可惜,你周边的人全死了,而你却还好好地活着!”

话罢,算命人轻声叹息道。

“得到了你不该得到的,就应该失去你不该失去的!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么多人护下来的宝贝,可不能任由他躺在大街上等死!”

算命人用手轻轻地抚过我的面庞,只是恍惚间,我便来到了一处未知的地界。刚刚还在下雨的天气,顷刻间便再无雨点滴落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动物叫声——有鹅,有牛,有猪,有狗,有猫,有羊,还有鸡。

“你就在此生活吧,去清偿你本应清偿的罪孽!”

一声轻微却又清晰的话语从远处的天空传来,而我则坐在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就在我恍惚之际,不知从何而来的轻风,将这本亵渎万物的破旧经书吹起了一个角。在这一瞬间,我听到耳旁传来的一声甜美之音,祂问我:

“你迷路了吗?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正在朝我伸手,她脸上甜美的笑容与雪白的衣装,似乎是在告诉我,她可以带我离开这片诡异的地界。

她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我根本想不到拒绝她的理由。就在我即将开口答应的时候,六只不同的手同时拉住了我。

第一只手,是来自我母亲的手,她戴着口罩,脸上的血丝早已化为黑色,并且清晰可见。她朝我怒骂道,“老娘喂你吃这么多年的饭,到头来却要和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兔崽子跑?”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嘴巴上。

第二只手,是来自我养父的手,他依旧穿着一袭红袍站在我的身旁,给了我满满的安全感。而在他身旁,还有一只扭曲变形的猎犬正匍匐在他的脚边。他朝我笑道:“阿弥陀佛!”他的手,放在了我的眼睛上。

第三只手,是来自老和尚的手,他穿着袈裟,手拿禅杖,脸上的面容颇为慈祥。他端着经书,手指摩挲着佛珠,佛经的一吟一唱,皆能听得清楚。“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耳朵上。

第四只手,是来自小和尚的手,与往日的僧侣穿搭有所不同,此时的他穿着亮银色盔甲,手拿红缨长枪,他看向我,笑着对我说道:“只要你虔诚地念经,佛祖一定会保佑我们!”他的手,放在了我的嘴巴上。

第五只手,是来自小黑猫的手,它有着一身漂亮的黑色皮毛,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它跛了一只脚。可尽管如此,它依旧是我的家人。它蹭了蹭我的脑袋,然后轻声喊道:“喵~”它的手,放在了我的眼睛上。

第六只手,是来自那位方丈大弟子的手,他的腰间挂着许多钱袋,身上的衣袍却是破旧不堪,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如果我早些找到那本经书,受苦的便不是你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耳朵上。

眼见面前之人不再向前一步,那位穿着雪白衣装的少女终究还是露出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只可惜,我无法描述她的丑陋外观,只能从周围散发着恶臭味的气息中依稀辨别出她的怪诞模样。为了缓解祂带给我的压迫感,我只得用钝刀雕刻佛像,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在雕刻佛像时,我经常会回顾这一生,竟发现了许多遗憾之事。哪怕只是从这个世界路过,也不免感慨一下走过的脚印是否深刻。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在雕刻佛像时,常常将它们雕刻成猴子的滑稽怪诞模样。

我在这片地界待了不知多少春秋,对于我要清偿的罪孽,却是始终一知半解。直到周围的空间都被我用木刻佛像填满,这才恍惚大悟。在心中大笑一声后,我抱着那本破旧经书盘腿坐在了原地。我点燃了一根火柴,周围的佛像在见到这火光后,竟是全部向我靠拢。它们或是捂住耳朵,或是捂住眼睛,亦或是捂住嘴巴,虽然数量很多,却是没有一个全部捂住的佛像!

它们是活的佛像,同时也是残缺的佛像,它们想要完美,便打算浴火重生,却是不知此行已是终途。而我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大笑起来,灼热的火焰足以净化这个世界的污浊之物,飞扬的炭尘为我戴上了一张黑色面具,而我为了不给这个世界留下遗憾,只得带着满满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白面具是疯子,黑面具是傻子,没有面具的,都是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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