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2 / 2)

李氏父子再次来到少林山门之前,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少林罗汉堂、达摩堂、金刚堂三大首座均站立在门口等候。三人身前还立着一个老和尚,双目半开半合,好似入定一般,面如婴儿,却须眉俱白。此时慧风道:“二位施主,我等得知老施主遭受大难,且此事发生在少室山下。佛门清静地竟令人不得安宁,老衲等心中愧疚,特在此向二位致歉。请老施主进寺疗伤!”少林立寺一千多年,从未对外人如此礼敬有加,今日如此隆重地迎接李氏父子,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李孟阳心中惊讶不已,颇觉事有蹊跷,却苦于身受重伤,只得随知客僧进入寺内客房。少林上下似乎对李氏父子特别客气,一改之前的冷淡,不但悉心照料受伤的李父,还让人带李崇隽在寺内任意参观。崇隽虽小,心中亦觉得奇怪。只是此时父子二人落难,而少林却又适时与以救助,所以他也不多问,只管游玩。如此这般竟过了三个多月。

一日,李父伤势已然大好,遂叫来崇隽一道向少林方丈致谢,亦准备道别。近三个月来一直负责照料李氏父子的知客僧净空却劝道:“老施主,是否本寺照顾不周,以至难留贵客?您现在伤势虽已无大碍,但仍行动不便;令公子年纪尚幼,行走江湖甚为凶险,还是再将养数月,再另行打算吧?”李孟阳忙道:“小师傅太客气了,贵寺素来行侠仗义,此次救我父子于生死之间,已经令老夫感激不尽。如今已叨扰多日,老夫心中十分不安,不敢再行打扰各位大师清修了。”净空听他如此说,脸上表情十分古怪,似是有甚难言之隐。

他犹豫了片刻,即道:“老施主,小僧与您一起面见方丈大师,或许想法会有所不同。”李孟阳见他脸色有异,更感奇怪,积压多日的种种疑团纷纷涌上心头。这时听他主动提出去见方丈,正是求之不得,随即答道:“老夫正有此意,请小师傅带路。”三人离开客房,步入后堂,穿过大校场,右转进入偏殿。方丈室设在偏殿正中,三人立在门口,净空恭声道:“方丈,两位施主求见。”“请进。”净空推门而入,只见一白衣老僧盘膝而坐,慈眉善目,正是方丈虚云禅师。“二位请坐,老衲已恭候多时了。”李孟阳听他如此说,更感诧异,拱手问道:“方丈大师,我父子二人已在贵寺打扰多日,现在在下伤势已大好,正想向大师告辞。”虚云道:“李施主,您心中定有诸多疑惑,待我一一道来,请坐。”李氏父子闻说,只得坐下。此时,净空道:“方丈,二位,小僧告退了。”李孟阳眼角一扫,只见净空脸上又再出现古怪神色,他心中虽奇,却不动声色。

待净空关上房门后,虚云才道:“李施主,我等冒昧留下两位,实在情非得已,请二位莫怪。”李孟阳道:“方丈大师言重了,贵寺于我有救命大恩,又何过之有?”虚云道:“施主有所不知,现下虽为太平盛世,但朝廷之中并不平静。李施主乃前朝大将军之后,虽已不再过问政事,但当今皇上疑心极重,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施主的一举一动。”李孟阳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虚云续道:“就在您出发前来少林的那一天,东厂锦衣卫约一仟人包围了天阳镖局,据说是缉拿朝廷钦犯。镖局副镖头张万城据理力争,反遭毒手;镖局上下三百多口,或当场被害,或被押送回京面圣。”

听到这里,李孟阳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后便倒。“爹爹!”崇隽满腔悲愤,飞跃上前,一把抱住父亲,眼泪已夺眶而出。虚云双掌合什,低声宣了一句佛号。李孟阳本来重伤初愈,身体仍十分虚弱,现在又忽然受此沉重打击,如何经受得起?虚云过去一探其鼻息,已逐渐微弱,不禁摇头不已。崇隽见他如此,已知不妙,但心中仍存一丝希望。连忙向虚云拜倒,泣道:“大师,您慈悲为怀,请再救我爹爹一次,大恩大德,崇隽决不敢忘!”虚云叹道:“小施主请起,老衲自当尽力,你不必如此。”说罢,左手轻轻一拂。崇隽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已不由自主地站起,心中不禁又惊又佩。

虚云仍然盘膝坐着,忽然面露微笑,左手拈起两指,右手食指轻弹,犹如一手拈花,另一手轻轻将花上露珠拭去,动作优雅无比。崇隽忍不住叫道:“‘拈花指’!”虚云微微点头,心中一动,只觉得此少年不但良材美质,而且见识非凡,他日决非池中之物。转念之间,手指连弹,点向李孟阳全身三十多处穴道。每点一指,李孟阳的面色便好一分,四十九指点完,李孟阳已渐渐醒转。只见李孟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起来,但精神萎顿,完全没有了昔日的风采。“大师,谢谢您又救了我一次。”李孟阳缓道:“但李某现在莫名其妙地做了朝廷钦犯,复又家破人亡,天下之大,还有何处是我的容身之所!本来我也无甚牵挂,只可惜了我儿原本的大好前程就此尽毁!”说罢,忍不住老泪纵横。虚云劝道:“阿弥陀佛。李施主,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我皆属武林同道,老衲绝不会坐视不理。现在朝廷四处查探你们父子的消息,若你贸然出寺,恐怕凶多吉少,还是请两位在少林暂避风头为上。不知施主意下如何?”李孟阳此刻已心灰意懒,听虚云如此说,便道:“那便有劳方丈大师了。”崇隽搀着老父,向虚云深深一揖,转身出房而去。虚云轻叹一声,闭目入定。

李氏父子返回客房,崇隽侍候父亲休息停当,便独自一人出房去了。从正午直至午夜,他漫步于嵩山少林古朴雄伟的建筑群间,心中思潮起伏,这一夜,注定成为崇隽人生中最难眠的一夜。

短短数月间,老父身受重创,大好家业毁于一旦;自己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已一鸣惊人,本想子承父业,创出一番事业。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到底是为什么?这世间之事,纷繁复杂,即便是一代大儒,亦未必能想得透彻,他小小年纪又如何能想得通?心中烦闷之极,毫无睡意,便拉开架势,练起功来。他李家代代皆为良将,家传武功乃先祖在战场上多年拼杀中逐步成形,自成一格,刚勇无匹,气势磅礴。崇隽年纪虽小,亦使得虎虎生威,隐约一代猛将之风范。

正练得兴起,忽然一只手掌悄没声色地向他后背拍来,崇隽立即警觉,也不转身,一肘便向那只手猛击过去。那手却没有与他相触,而是变掌为爪,一把抓住崇隽上臂,如铁箍般把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崇隽连运三次劲都无法挣脱,心中大急,大声叫到:“要杀便杀,我决不会向那狗皇帝低头!”“哈哈哈哈,你将少室山看成什么地方了,朝廷鹰犬岂能随便在此杀人?”崇隽只觉手臂一松,连忙转身,只见一个中年和尚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在自己身后站定。李崇隽心中惊疑不定,大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那和尚笑道:“你又是什么人?”“我......”李崇隽此刻心神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和尚也不再问,只是自顾自地操起一把扫帚,扫起地来。崇隽莫名其妙:这和尚好生奇怪,深更半夜在这里扫什么地?他少年心性,这一好奇,登时将刚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悄悄走上前去,看那和尚在弄什么玄虚。只见那和尚虽然样子好象在打扫,但扫帚却并没有扫在地上,只是在凌空挥舞。再仔细一看,那扫帚竟是精钢所铸,比寻常的扫帚还大一倍,而他也并不是简单地左右挥动,反而像在书写一般。

地面上的泥土逐渐发生变化,原本平整的地面慢慢地出现一个又一个古拙雄奇的字体,每个大约两尺,入地深达数寸。那和尚“书写”的动作轻松自如,举重若轻,神态潇洒,颇有大家风范。李崇隽又惊又佩,只听那和尚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崇隽颇有读书,听出这是诗仙李太白的《将进酒》,心想:难道他在劝我不可气馁,以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想到这里,他向着那和尚拜了下去,道:“大师,请您收我为徒,小子愿一生为少林效力,他日学成,必定行侠仗义,扫尽世间一切不平之事。”那和尚道:“小施主,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志向,确实难得,只不过贫僧未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样吧,你明天起先到香积厨帮忙,一年之后,再看你表现如何。”李崇隽连忙拜倒,道:“多谢大师!”在这一刻起,一颗武林新星,即将升起。

次日,崇隽早早赶到少林寺大厨房,却不见一个人影。原来,少林寺僧众每日五更即起做早课,寅时由各堂首座传功,然后各自修习。辰时用膳,膳后做午课,课后为一天中唯一的休息时间。未时做晚课,之后用晚膳,酉时就寝。而香积厨只可用练功的间隙做饭,还包括挑水、劈柴、打扫等杂务。虽然少林人人会武,但香积厨可以说是寺中最难修炼的地方,极少有出类拔萃的人物从中出现。那中年僧人让崇隽到香积厨干活,就是为了磨炼其意志。崇隽聪明过人,如何不知其用心,当下急步下山。在少室山阴,有河名曰洛水,少林僧众每日清早均在此挑水。崇隽赶到时,众僧已开始提着满满的两桶水上山了。崇隽满心羞愧,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快步上山。崇隽开始时还勉强能跟上,哪知道众僧越走越快,山野之中如履平地,且双臂平举,两桶清水各有三十斤,少林距河边有四十里路,武僧却能每日手提河水往返,如此武功尽显少林轻功之高。崇隽全力施展轻功,却见离众僧越来越远。他不禁心中大急,失声叫道:“众位师兄,请等等小弟!”这一开口说话,真气一岔,脚下顿时一软,摔了个结结实实。这一跤摔得好不厉害,崇隽半个身子都麻了。他又气又急,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展开轻功,向着少室山方向追去,可是武僧们早已去得远了。过了半炷香的时候,他才来到山前。入得寺内,只见那位中年和尚已在大较场上等他了。崇隽低着头,缓步走到跟前,轻声道:“师傅。”那和尚道:“你第一日早课便已迟到,日后岂可成才?今天你不得用膳,到后堂面壁思过,明日继续做早课。若再迟到,便不要再留在少林。”崇隽凛然心惊,急忙回道:“是,师傅!弟子决不敢再有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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