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风寨(2 / 2)

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上,忽而有人轻轻一笑,似风似花似雾,明明微若无声,却真真实实地穿过耳膜,直抵内心深处,只轻轻敲了一声,又再也没了声响。

凤芷容有些自我感觉良好地想是不是刚刚说的话被听到了,后来又觉得离得太远按照科学理论来说这是有一定的困难的,正准备继续过她的米虫生活的时候——吱呀一声,马车被迫停下响起的刺耳声音,她正欲探头出去看看,却听得外头传来一句荡气回肠的声音。

“过路须交买路财,此路为我黑天寨所属,识相地把值钱的拿出来。”这声音,雄赳赳气昂昂。

她有些乐了,强盗是可遇不可求,眼前她攀上这么一只大树,有司空竹和高级神棍在,估计护卫力量很足,强盗翻腾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她只要好好看戏就好。这年头乞丐福利好啊,白吃白喝白看戏,沦为米虫乞丐的凤某人深深地表示了她的满意。

此处本就是山路,山路狭窄,容得下一辆马车经过,至多余出一点空隙,两旁皆是树,盘根错节,蔓藤万千,缠绕出奇形怪状零零落落,乍一看,即便是日在中天,也微微透露出阴森森的感觉。

车队的四周都围着人,估摸着有上百人,货物处人比较少,一辆货车约莫四五人,而马车边团团围着十几二十人,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紧紧盯着半开不开的马车,那些眸子透露出嗜血杀意,是浇灌了万千人的血液,才练就的腥瞳。

正前方站着三人,正中间那人手握大斧,皮肤黝黑,满脸的胡楂子,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由左至右,瞎了一只左眼;另两人一人皮肤透露出病态的白,手握弯钩,笑意奸深,一人普普通通毫无特征,只是双眸透露出一种噬血之意,看着他,升起一种黏稠之感。

凤芷容微微蹙眉,看起来这些盗匪并非简单人物。

“黑天寨,黑阎王,白煞星,千面郎,今日司空有幸一见,果真豪气万丈。”白玉纤手拂帘而起,笑意春风,似有暖阳洒过,那紧紧困在护卫车夫们身上的煞气生生消散了去。

“司空?”正中间的便是那黑阎王,他浓浓的眉目皱了起来,努力地回忆这是谁。

白煞星倒是了然一笑,握倒钩的手一翻,将武器收起,他本就脸色惨白,露出的笑意也是森森然,“老大,司空竹是翰林大学士家公子,穆家独门弟子,轻易得罪不得。”他身后的家族可不是他们这个黑天寨能够随随便便动手的。

千面郎与白煞星的态度倒是截然相反,他平静的脸庞似乎没有笑容,只是淡淡斜睨了白煞星一眼,说话的语气极其平和,却不若司空竹那丝丝微风,仿若缠了浓重死气,硬生生拖得一字一慢,“有钱的不抢,有权的不抢,白老二拿什么养活黑天寨的上百口弟兄?”

黑阎王一挑眉,也觉得千面郎说的在理,他们黑天寨已经一个月没抢到好东西了,再这样下去,寨子里的弟兄都要揭不开锅了。竟是单手举起巨斧,直指司空竹,“钱财留下,人就可以走。”

司空竹温和一笑,一身素青长袍飘落下马车,缓步而行,微微施礼,“黑阎王,这是凤府和穆家给会城灾民送去的物资,司空负责运送到会城,在出发之时便向凤穆两家起誓,只要司空在,一粒米都不会少。”语态谦和,却寸步不让。

白煞星有些不悦地看着千面郎,微微后退了几步,耸耸肩,“老大,阿千,这笔我不干,我也劝你们别干这事。”他们当强盗,可不会管灾民与否,但是他要管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一车,一旦抢了,不说司空家和穆家不会放过黑天寨,还牵扯上了凤府,这可千万动不得。

黑阎王似乎是个五大粗,看见白煞星就这么放弃了,有些微微的不悦,但心念一转,又觉得白煞星所言有理,司空竹他还是略有听过,这人在朝堂或者江湖之上都有一定的威信,为人处世极佳,是人人称颂的,抿了抿嘴,他陷入了沉思。

千面郎勾唇讽刺一笑,似乎不为司空竹的身份所动,他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弟兄,顿时笑出了声,朗朗笑声之中地开口:“好!甚好!极好!”三声好,在场却有人变了脸色。

一干强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司空竹温和的眼底划过一闪即逝的光线,微微弱弱,却为那双眸子增添一抹光泽亮彩;凤芷容更是直接朝着声音的来源掀起车窗布帘的一个小角,想看一看这传说中的千面郎,想不到竟也是一位妙人,可惜,她的马车落于最末,中间隔着人海人山,她只能看到一个个壮硕的肩膀和彪悍的脑袋。

他似乎不觉为众人的目光焦距之处,一双略带病气的微弱眸子看了一眼身旁的黑阎王,缓缓开口:“五年前,黑天寨建立之初,我们兄弟几十人弑血为盟,道如今官道昏暗,陛下昏庸,夏商将乱,便占山为寇,护我黑天峰数十里乡亲兄弟,我们截狗官的镖车,银两,粮食,却从不享乐享福,一律按人分发,乡民喜乐,生活不富裕但也平和,阿千便觉得至死无悔。可如今!”

千面郎长叹一声,指着不远处的锦丽华车,“司空公子为灾民所送之物,黑天寨自不会贪了去,只是阿千便是得罪众人如今也要说上一说。一年前,康王手下曾越路过,运送黄金三万两,珠宝首饰无数,警告一番,黑天寨不抢;十个月前,工部黄尚书派人押镖,上百两银子,十车粮食,黑天寨不抢;七个月前,京城路过一无名人士,运送一箱珠宝银两,遇到黑天寨,此人千求万求,只因这是人家女儿嫁后被害死所遗之物,他作为属下必须悉数带回老乡,想必是有证据,最后被黑天寨逼死,你们!一个个,拿了人家的遗物,含冤而死,至今这位姑娘的家人过去七月,仍懵然不知!”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了,有一种悲世的怆然,似乎见到五年前,那些弟兄一腔热血如火,却最终抵不过时间的刀,时光是一把钝刀,但它从不放弃打磨,终会缔造更深的伤壑,只有心如磐石般坚硬的人,才可以熬过去。

车厢内的夏武睿幼小的身子一震,仿若雷击,嘴唇紧紧抿着,小手握拳,似乎有冲出去的冲动,却还是按捺下来。他苦笑,他能说什么,即使他是皇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如此刻,就如过去那些年岁,或者还有未来的好些年,他有心去救,也无能为力。

凤芷容扫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异样,才又继续关注外边的情况。想了想,觉得夏武睿身边好像没这么高洁的人物,脑海中想着要不要把这位千面郎给拐了?这也算是利国利民大功一件啊。

整个森林忽然静了下来,连呼吸都轻得吹不起禅羽,没有人说话,黑阎王握斧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最后还是紧紧握着手上巨大的斧头。他转首看向一旁的千面郎,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白煞星眉头皱起,看向千面郎,又只余一阵叹息,“阿千,我们身后早已不仅仅是几十个兄弟,现在世道…我们的家园…唉,你未成家,自是不挂心,可我们有老有小,如何能不为这浊世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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