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哀痛之歌（2 / 2）

“既然你们是海神一族，为什么会上岸来到人类的世界，她为什么会爱上希德王子？又为什么会在这时死去，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自称为氚叁钾的中年男人看向屋外的远方：“想听听她的故事吗？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我没有回答，默示了让他继续讲下去。他迟疑了片刻，缓缓开口：“相传统治大海的神有六个女儿，她们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海底，过着与世隔绝的快乐生活。直到有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通过爱丽丝的视角了解到整件事情的全貌，那是一个名为“海的女儿”的凄美童话：美丽善良的小美人鱼听信了那个几乎所有海洋生物都相信的传说，认为人类拥有不朽的灵魂，只要有一个人类爱她胜过爱自己，她就可以得到一个拥有不朽灵魂的机会。

于是小美人鱼决定追寻美好的爱情，她用自己的声音与邪恶的祈愿者交换，得到了人类的双腿，从而获得了上岸的机会。可她也因此遭到了祈愿者的诅咒，如果她无法得到王子的爱情，那么等待她的就只有化身为泡沫的死亡。

然而我知道祈愿者最喜欢的就是折磨许愿者的精神，并不会真正实现他们的愿望。结果可想而知，希德王子爱上了科维尔公主，小美人鱼失去了爱情，因此这份诅咒即将吞噬她的身体，带走她的生命！而到了最后一刻，她拥有一个解除诅咒的机会，却又因为不忍伤害王子而作罢。

一切都有了答案！

“所以她只不过是上岸追寻爱情的可怜女子，命运却与她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听完整个故事，我的心已经掉进了冰窖：“难道那个祈愿者的诅咒，真的就没有办法解除了吗？”

“有一种办法或许有效！”中年男子怔怔地看着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只要真的有一个爱她胜过自己的人类，愿意替她承担一半的诅咒。我记得人类有这么一种魔法……”

“代偿魔法？”听得氚叁钾的描述，我突兀地想起了半年前在帕拉丁修道院，五月仙教我的秘法，于是脱口而出。

“嗯！看来你之前有试图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氚叁钾点了点头，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虽然这种魔法有一定的生物局限性，但是用在人类身上却毫无问题！”

“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办法，可惜代偿魔法施行的前提是，需要知道诅咒的原文！”我无奈地回复。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那段咒语的原文！”氚叁钾解释道，接着念了一段晦涩难懂的精灵语，或许是怕我记不住，然后又重复了三遍。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暗自记下了那段咒语原文，然后直视中年男子的双眼问道。

“我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存活下来的可怜父亲，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因为我没有能力救她，而你是唯一有可能挽救她生命的人。”中年男人的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朝我鞠了一躬：“所以……请你救救她吧！”

我不禁愣了愣，然后闭上了双眼，她的父亲眼里的那份诀绝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没人知道在一个人类与一个人鱼之间实施代偿魔法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效果也都没有，也许我们都会死亡。但正如他所说，这是唯一有可能拯救她的方法。

篝火边的烤靴、小酒馆的情歌、遥远东方的黄金之国，这些令我神往的东西化为一幕幕幻景在我脑海中闪过。如果我选择了代偿，这些东西我将不再拥有，但是我更加不能接受的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如残花般凋零成泥，凄惨地死去。

“我会救她的，所以……请你马上出去！”终于，我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中年男人先是一愣，然后怔怔地看了我许久，终于退出了屋外，将这座寒屋的门给紧闭了。

“爱丽丝，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转身望向床上的女孩，喃喃自语道：“即使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

最后那三个字消失在了未尽的话语中，我开始缓缓念着方才氚叁钾教我的咒语原文，悄悄地运转起了代偿魔法……

我在目不转睛的过程中逐渐走向床上那个女孩，最终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温柔而深入地吻住了她那有些点发干的红唇，缠绵悱恻。同时两行清泪从我的双颊流下，仿佛在宫廷里失去王子的爱情，受到了莫大委屈的人，不是她而是我！

“傻姑娘，人类从来都没有什么不朽的灵魂，这个充满战争的世界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人死去，而有些人正是厌恶血腥和杀戮，才会失去原本的荣耀。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加幸运的事情了，而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在代偿魔法的作用下逐渐失去了意识，只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缓缓流逝。

“美人鱼游弋在吻海之峡，吟唱着哀痛之歌，只为唤醒心爱之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童谣，令我逐渐回想起了那段尘封的记忆。

童年的每个夜晚，慈祥的祖母为了哄我入睡，总是在我耳边吟唱着好听的安眠曲，而那时的我过于顽皮，听了这首曲子反而睡不着，睁大好奇的眼睛问她：“祖母，美人鱼真的会为人类歌唱吗？”

而那时候的祖母总是耐心地告诉我，美人鱼们都是唱歌的天才，让她们流泪才是真正的难得。如果美人鱼为人类流泪了，那就是她们真正地懂得了人类的感情。

“美人鱼也会我流泪吗？”我用稚嫩的声音发出了疑问。

“当然了！我们的亚诺这么可爱，就算是美人鱼也为你流泪的。”那时候的祖母总是呼唤着我的本名，然后用充满怜爱的声音宽慰着幼小的我。

没人知道使用代偿魔法会有什么后果。或许这次我的人生即将走到终点，身体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质问我：“她并不爱你，你却要付出生命，这么做值得吗？”

我只想回复那个声音，从来没有值不值得的说法，就像弥亚草原上的吟游诗人所写的抒情诗那样，愿意付出生命拯救别人的人，才更加明白生命的重要。正因为他们无比重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赠予才会更有意义。而在你的眼中，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件事物，会比这个意义更重要。

爱丽丝，你和我并不一样。你还有家人，如果你死了，你的家人该怎么办？你的父亲会为你流泪，你的姐妹为你哀悼。你那么善良，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绝不该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那个真正应该死去的人是我！

因为我的私心，导致两国绵延了十七年的战争，造成了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我，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这是我永远逃脱不了的罪孽。

但是……如果我死了。你也会为我伤心流泪吗？

……

我在自己发出的一阵咳嗽中惊醒，那咳嗽声比以前要浑重得多，听起来都不像是我的声音。而我一睁眼看到的却还是之前那个自称是海神“氚叁钾”的男人。

睁开眼的我只感觉胸闷气短，连忙用双手捂住胸口，仿佛只要一口气不顺，就会直接猝死。

“你昏迷了六个小时！”氚叁钾露出关切的表情：“现在感觉怎么样？”

“放心吧，死不了！”觉得自己气顺了许多后，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转头望向躺在床头另一侧的女孩。此时的她的面色恢复了红润，皮肤上也不再有泡沫溢出，呼吸变得均匀有力，整个身子焕发了生机。

“她没事了，代偿应该是成功了！”氚叁钾察觉到我急切的目光，连忙告诉了我此刻的现状。

“太好了！”我心中悬着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人生从未有一刻会如此庆幸。因为我救回了心爱女子的命，自己也安然无恙。

“只是你……”谁料氚叁钾话锋一转，支支吾吾地说道：“恐怕失去了一半的寿命。”

一半的寿命？我不由得心中一惊。我知道代偿魔法的原理是替对方承担一半的诅咒力量，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半诅咒会带来这样的效果。

按照氚叁钾给我的解释，爱丽丝之所以能存活下来，是因为我通过代偿将一半的生命分给她。虽然她仍然不能回到人鱼一族三百年的寿命，也没能恢复声音，但至少还可以像个人类一样再活二十多年。而一下子失去二十多年寿命的我，此刻像是个四十多岁、历经沧桑的中年人。

知晓了以上事实的我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内心安定了不少。见我没有过多的表情，氚叁钾也开了句玩笑：“你不会后悔了吧，人类！”

“后悔什么？”我反问了一句。其实达成这样的结果，已经比我预料的各种情况要好得多了。起码我没有失去生命，还有二十多年的人生可以享受，真的是世界上最无遗憾的事了。

被我这么一问，他的面色僵了僵，然后用认真的语气道：“你是我见过唯一值得尊敬的人类，悲悯的圣骑士！”

“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你的褒奖。还不如来点实际的东西。”此时我只觉得他的话语里充满讽刺，并不被世人认可的我却得到异族的认可，于是条件反射地回怼了一句。

“那么……一个愿望如何？”他愣了愣，那样子像是思忖着什么，片刻后郑重其事道：“因为你拯救了我的女儿，我以海洋之母的名义发誓，许诺你一个愿望，只要这个愿望是我能办到的，都将不遗余力地完成。”

我被他那发誓的样子震惊了一刻。一个愿望的回报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关键在于许的是什么愿望，但现在的我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思考如何许愿？我轻叹了一口气，指着一旁熟睡的女孩道：“带她回海里吧，永远不要再踏入人类的世界。”

是的，如果真有一个愿望会是我心中所想的话，那就希望这个叫作爱丽丝的女孩回到自己的故乡，永远幸福快乐地活下去。哪怕是我此生再也不能见到她……

氚叁钾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她没有恢复成人鱼的形态，现在的她不适应海里的生活。看样子只能继续待在你的身边……”

“这不适合吧，我未必保护得了她。”我的心里既欣喜又担忧。

“你是她在人类世界里唯一的依靠，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况且愿意付出生命拯救她的人，我没有理由质疑保护不了她。”氚叁钾道：“你没有其他愿望的话，可以等想好了再告诉我。多保重了，你……还有她！”

“你又要回海里了是吗？”

“不，人类残忍且愚昧的行为已经触怒到我的底线了，现在也到了该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海神看了一眼我与爱丽丝，声音突然变得阴冷。

我感受到了一阵令人发怵的寒意，这股寒意令我惴惴不安，忙想追问他话语里的意思，却发现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我的视界中。是的，他原地消失了，这是以海神的能力绝对可以办到的事情。

我不太想思考深究那么多的事情，而是看向床上熟睡的女孩的恬静睡颜，她的容貌真美啊，就像是一朵绚丽的紫罗兰，引得我不自觉地用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同时发出了一句苦涩的笑声。

“傻女孩，你看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短命的家伙……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