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我走在出诊大路上(1 / 1)

1.仓促间,就这样接了班

细细思量,世间万物皆在救赎自度,只不过囿于境界格局囿于所处环境囿于自身的资质禀赋,所以,虽然每个人都在自度,结局却是天差地别。前篇那几个主要当事人中,我四堂侄儿的人生最短暂,却也历经由神童到精明算师,再由精明算师蜕变为乡间俗人这一自度过程:每况愈下,资质使然,实属无奈。我那水灵如桃花仙子般的堂侄媳妇刘桃花,漫长人生,仅得半世辉煌,其救赎之路可谓大起大落:由奢望到失望,再由热望到无望,最终而至于绝望。蹭蹬半生而终至行尸走肉,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那句老话,令人唏嘘叹惋。而我那婆婆冯月仙,虽为一介女流且从事着天下最为卑贱的职业,却在干侄孙性命危急关头、在桃花姑娘遭遇危机时刻挺身而出,用自己最为有效的办法化解危机、拯救生命,用一颗高贵的心把人人鄙视贱视的职业做得让世人刮目、肃然起敬。而我呢,也因为崇拜她景仰她而爱屋及乌、爱人及业,并在菩萨面前信誓旦旦,要做婆婆那样的人。然而真要抛下一双儿女去走菩萨指引的路,我实在是没有准备好。

时间的长河还在向前不停地流淌。转眼到了冬月18日。倒不是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而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一连串让自己吃惊的事。那天一大早,我村里的好姐妹刘巧娥就跑来请我,我是远近有名的巧媳妇儿,她闺女再有一个月就出阁,自然要请我去做那难度最大最赢人的针线活。家里人都忙,公公今儿要去给人家选房梁,婆婆一早也出去给人接生,其他人要跟着根来背石头修补地链子,我就抱着小的拖着大的跟她去了。快到做晌午饭的时候了,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回赶,没想到我婆婆却站在屋中央一会儿指挥我丈夫杀鸡,一会儿命令小姑子淘米洗菜,地冻天寒的,小叔子居然还蹦屁零星地从外面提回来一串子小鱼。一家人都这样忙活,我还以为家里来了贵客,可转了一圈儿,那见客人的半个影子。更纳闷儿的是:自我进门,婆婆好几年都不上灶,她咋今儿一回来就鸠占鹊巢抢了我的主厨大位。于是好奇地问她:娘,这不过节不过事的,家里这是要干啥?

谁说不过节不过事?咱家今儿就有人要“狗上墙”呢!

狗上墙?是谁?我知道银花人把平辈、晚辈人过生日叫狗上墙。可是思来想去,想了一圈儿,就是想不起该是谁上墙。丈夫见我那样子,在憨憨地笑;而婆婆却一直捣打着我脑门子说:想想,再想想,咱们家里是哪个狗要上墙?我猛然想起今儿是自己的生日,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眼泪也顿时溢满眼眶。按银花人规矩,一个男人即使年龄再大,只要父母在,就不能过生儿日办席面;女人呢,只有成了家里的佘太君,才有资格去过。所以,平时自己是想都不敢想,何况整天被两个娃搅活得昏天暗地?所以,一见全家人为自己忙得团团转,不由得动情落泪。不再说话,就赶紧洗手干活。英儿,今儿我娃是小寿星,你看好小的就行!婆婆连忙制止。我就忐忑地抱着女子前后看他们忙。一个长辈号召全家给晚辈生日,这是我的第一惊。可一家人刚坐在八仙桌上,婆婆又当着全家人的面儿送给我一件上衣,袖口和衣摆上还绣上漂亮又精致的花。这真是太珍贵了,连小姑子眼睛都看得发直了,让我更是感动。这是第二惊。还有让我吃惊的,那是饭后,婆婆在饭桌上就叮嘱小姑子今天负责洗洗涮涮,并把娃交给我丈夫后,就拉着我往她的屋子走。一到里屋,刚让我坐下,她就从里屋拿出自己平时接生的包袱袋子,放在桌子以后郑重地说:英儿,娘今儿叫全家人给你过生儿,其实是想和你商量个事,这几个月你恐怕也注意到了娘的胳膊和手抖得是越来越厉害了,请先生给扎了好长时间的针,也没见啥作用,更重要的是娘的眼睛也老是泪流不止,那天把姆娃子接出来了,手抖眼花得差一点儿把娃给掉到地上打(银花人常把娃比作瓷器,摔了,就叫作打了)了。娘从小就在观察你,觉得我娃胆大机灵心细,啥事情都肯琢磨,别的人我还没有看上,所以,咱家传的这点儿手艺,就指望你来接了!娘知道,我女子两个娃还小,我本来也打算等我老得干不动了再传给你,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娘这样打算,我娃可愿意?

我完全没有想到婆婆今天会出这道难题,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再回想自己也遇到过好几次她说的那种情形,由于孩子还小,事先也没有这种考虑,所以一下子就愣在哪里。见我有一会儿不出声,婆婆又说:英儿,你是不喜欢娘做的事,还是有啥顾虑?

娘,我是——我就是——两个娃还小——

女子呀,我那两个孙子现在是小,不过我娃放心,娘干不了这事了,可完全可以经管几个孙娃子,不要说才两个,你就是再携上它三五十个,娘也行!

娘,看你!我脸一红说道。

咋啦,你是不相信娘的能耐?那你就给我试试!婆婆也似乎要在我神经紧张的时候缓解一下气氛。

可娘,这些我以前从来也没有干过,所以怕——

不怕,我娃不怕,一切都有娘哩!

那我咋能现在就接手?我不敢呀——

我的瓜娃呀,谁叫你现在就一个人出去,我以前是想跟你商量,可如今我一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就不得不提前出来接班。往后,我只要出去,你就得跟上,先给我打打下手呀,我的瓜女子!

出现这一连串的吃惊,到了这一刻我才明白婆婆的良苦用心,其实早在四堂侄儿媳妇刘桃花出事以后,就发现婆婆经常有意无意和我说道女人怀孕生孩子那些事,原来还以为嫁到这样的家庭提说这些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后来,她又讲自己为难产女人接生的事,把过程把方法说得那么细致,还时不时地蹦出个问题考考我,最奇怪的是近几个月以来,她经常掉东西,还派人家到家里指名要我去送,有时竟然指派我给做这做那的。一个经验如此丰富的老接生婆竟然会出那么多的失误,现在一想,那是婆婆有意要栽培我。如此说来,这可不是什么良苦用心,而真真儿就是别有用心啦!不过,她这有意无意地让我把女人生孩子过程看多了,再跟着去,我就不仅不紧张,有时候看见婆婆颤抖着双手用袖子抹泪的时候,我就有忍不住要替她完成余下事情的冲动。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就对婆婆过去经常说我出生时“细细的颈脖儿竟然被脐带子足足缠了七八上十圈儿”那句话产生了巨大的疑问。这几个月来,那能缠上七八上十圈儿的脐带子,我们没见到,就是后来我亲手接出来的上万新生儿的,也没见过有真(银花人读zhén,“真长”:这么长)长的。现在归结起来:婆婆说的那些能溢出水儿的话,委实是出于厚爱偏爱!不过,给脖子戴那玩意儿,还是十分危险的。妇产科专业术语是“绕颈症”。这里,我也想给那娘胎里就想臭美的娃娃来个温馨提示:大长脖有风险,盲从需谨慎!说实话,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既然腹中的顽皮胎儿最多也只能缠它三圈儿,我心里的惊惧也就降低了一大半!

自从她做了让我接班的决定以后,我抱着小的回了一趟泉水湾,我问了娘,问了爹,还问了长兄。爹捂着烟袋锅子好长时间才说:你婆婆虽说有毛病了,但她是那样的精明能干,她既看准了你又肯带你,加上你聪明识文断字,我看能成。将来呀,说不定你比她更厉害!家里的那些医书,你走的时候就全部带走,一有空儿就多翻翻看看。哪里看不懂了就找我和你大哥!有了爹妈的支持,我又跑到庙里烧香请愿,还请回了一张送子娘娘的画像供在堂屋中堂上方。我婆婆看到墙上的送子娘娘,眉开眼笑,还虔诚地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娘娘保佑我儿媳妇高桂英一切顺利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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