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篇一:桃花女频遭桃花劫——冲喜新娘(2)(2 / 2)

“一拜——天——地!”的喊声中,刚才进楼门时的齁齁喘气声随之起落。

“二拜——高——堂!”的抑扬顿挫,这喘息声又把它的间隙低谷填得满满当当。

“夫妻对拜!”声还没有落,有人就有力地一把把他们推到一起,“叮咣”一声,两个新人的头就突然碰在一起。疼痛霎时从头传到脚底那,漏气的风箱又发出那嘶嘶哨鸣声。即使屋里屋外人声鼎沸,这声音新娘也听得真切,听得揪心。

“送入——洞房——!”一阵气喘嘶鸣声中,她又被那只又光又温柔的大手牵着走下台阶,迈过一座小门,又上台阶进门,本家老姑就过来搀扶她,一直把自己送到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新郎官的面目,那令人心烦的齁包气喘声就无声无息了。她又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新家婚房长啥样子,几次想揭开压在头上的盖头,都被姑妈的老手一把按住。门外热闹地吃酒猜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她是不知道,高府家大业大,这次为了给小少爷冲喜而娶她,虽说时间紧迫,但十里八乡的乡绅显贵、世家通好、亲眷故交、远亲近邻都前来贺喜。她所住的小四合院婚房,主要招待自己娘家来的宾客。刚才拜堂成亲的五间正房是镇长老爷的住处,堂屋摆了两桌上席,招待乡绅显贵等头面人物,门外二十桌坐的是老爷四处交接的亲朋故友和各门各派的道上朋友。其他三个儿子的四合院内各自招待自家的姻亲和高府的远亲,楼门外大场上的百十来桌席面是专门用来招待本村高邻和外村亲友的。只等主人发话,那红肉片子、七大碟八大碗,热的凉的荤的素的就会闪亮登场。高台子上,我堂兄高三泰长袍马褂,方脸光头,今天小儿子病情大好又娶妻成家,他一下子红光满面,精神头又回到从前。他满面喜色地说:今日犬子成婚,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光临!现已备下薄酒,请各位吃好喝好!晚上还安排有三场大戏,请大家——

一直坐在上席上不露声色的上杨村大财主杨庭轩,此时眨眨眼睛就把瓦刀脸杨得势等好几个人招过来,斜眼看着台上的正在讲话的高三泰低声嘀咕:今儿高光头大喜,他娃子身子薄,那咱就耍他,让他高光头子债父偿!这样……那几个人都闪着贼亮贼亮的眼睛点头。高镇长的话还没有讲完,瓦刀脸第一个一扑上来。这瓦刀脸虽个子很高,可是太精瘦,不管是咋样搂咋样搬就是降不住他,其他几个就就跳上来帮忙,他们一上来,搂的搂,抱的抱,好大一会儿才终于降住了他。这时候,杨庭轩高举着一个敞开的大印盒,就往高三泰脸上抹。他奋力躲让,头却被瓦刀脸死死固定住,他不拧次倒还好,一挣扎躲让,满头满脸就全都给摸了个五马六猴。他们拧头一见我大哥,就扑了过来,我哥一闪跑开,脸上被划了一道红。又有一簇人也跳将上来冲向堂兄,其中一个大高个手里拿着一顶红绸子做的尖顶帽子,就给他往头上扣,最绝的是这顶帽子不仅扣在他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帽檐下面还有两根又长又结实的红绳子,他们几个七手八脚地在他青筋直冒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儿,然后挽了个死结儿。这高帽糊得绝对有水平:折叠,五六寸;拉开,五六尺。过门槛儿时,它会屈节卑体,龟缩蛇藏,待出了大院,少了束缚,舒筋活络,瞬间就见光猛长。只见看它身上套穿的是手写的“我是大扒灰头!”文化衫儿,那金光闪闪的七个字符呀,既是满满的祝贺,又是土得掉渣儿的粗俗野趣。他以前也经常给人家戴过,得此报应,虽痛苦,也得忍着。这顶高帽,可藏可匿,可伸可展,玲珑精巧,颇具匠心、颇见情谊!宾客们一看到平日里的既和善又威严的镇长大人被整成这副模样,满腮帮子的肉菜一起喷了出来。因此,他所游之处,宾客欢声雷动,整个高府欢笑声此起彼伏一片欢乐。嬉闹间,那自荐当了大督管的银花镇副镇长周攀升,跑前跑后地招呼来宾。一脸腼腆傻笑的小少爷耸着急促上下的胸脯端着酒杯赶紧向这些搞笑使坏让父亲出洋相的叔叔伯伯们敬酒,努力地要帮父亲冲出重围。长辈们知道这新郎官世侄的身体,也不再为难,微笑着接过酒杯替主人把泡进酒杯的担心与悲伤一饮而尽,然后又怜惜地看着他喘着小胸膛给其他的客人敬酒。闹腾完这一出大戏之后,我们正房里主桌上的老爷们就开始划拳行令投壶打的。宽敞的堂屋前面摆了一个大瓷壶,里面插了一簇歪拐子箭。老爷们均有输赢,而我大却是大获全胜,滴酒未沾。这当然是我的功劳。游戏开始我就代他去投,而且还是百投百中。老爷们一见罚不到我大半杯酒,就换了策略,名义上是为我高超的投壶技艺敬酒,实际上是变着戏法逼我大喝酒。这种场面呀,我婆婆即使再受人尊敬,虽也高居了所有女眷的首席首座,可终究因为男女有别,而没能坐在头面人物荟萃的男人席上,也就没机会见识她那才五六岁的干女儿我能够让大人们任意点背《诗经》、能在大人们投壶打的游戏中大获全胜的能耐。

日头斜挂在天上,风儿轻扬着细鞭,吆喝着,驱赶着天上那如雪的羊群回巢。高府后山半腰的土地庙香雾缭绕,庙前面高大的药槐树上,披红挂绿,清风徐来,参差披拂,似乎是在为这一对新人起舞、赐福,在为这战乱频仍下的萎靡山村增添一些活力。

夕阳西下,吃罢宴席的宾朋亲友大都不忍心去洞房为难身子骨弱的新郎官,就去祠堂、娘娘庙戏园子看大戏。我却和一帮子小孩耗在四堂侄儿洞房外面等着吃稀奇吃食。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闹洞房。在我四堂侄儿喘息咳嗽间,我们抢到好多吃喝,可还想再抢些,干娘一来就把我们往出赶,催我们赶紧去祠堂、庙上看大戏,说完还偷偷地塞给我一大把吃喝儿呢。

我们高兴地跑到娘娘庙院子,吃了疯跑够了,就是不见大戏开演。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戏是开了,可戏楼上的戏实在是提不起我们小孩子的兴趣。一个船家模样的男人对着一个老男人边用鼻腔哼唱着“开言来我只把干老噢叫——船到江吆——西如呀吆春风——咦而吆”,边在台子上用船桨舞扎着。男孩子们是年年听场场闻,不等他张口就夸张地用鼻腔哼着在满戏园子里人缝间四处翱翔。月亮不甚大,却仿佛被定在高高的上空,冷冷地注视着下界寒风习习中那簇黑黑白白的人头。我听大人们说后面才有好看的,就想找个地方打发无聊。回头看,娘娘庙里一片辉煌,可是因为香雾太过浓重,模糊了庙里的一切光景,使得月光下锣鼓声中的神庙显得更加苍茫、神秘与魔幻。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娘娘庙上面,浓重的烟雾逃也似的翻滚着从大门从窗棂喷薄而出,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向世人宣告娘娘庙的香火旺盛与灵验。为躲过那令人反胃口的划船调儿,我从睡意朦胧的小闺蜜们身边溜出进了大庙。九月十九日晚的娘娘庙因为对面戏楼上连演两台大戏,来进香的信众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初一和十五。人们盛传泉水湾的娘娘庙十分灵验,所以每到这两日,尤其是大年初一、正月十五,天寒地裂的三更半夜就有无数善男信女不远数十里前来烧头香祈子还愿。今天庙里正好有大戏,银花河两岸那些红女白婆就少不了前来随喜。从戏还没有开演到戏唱到结束,娘娘神龛前的蒲团后面就一直有一长队等候跪拜上香的婆娘媳妇们。送子娘娘眯着眼睛一脸慈祥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我跪在后面的墙角里听不清楚这些女人们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只看见她们一波接一波地焚香跪拜,这样的庄重这样的虔诚非常具有仪式感。看着听着,听着看着,我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突然,远远的高天上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闪,正诧异间,只见云头上飘下来了一高一低两个仙女来。高者秀目蛾眉,手持翠柳,祥云微风,衣袖袅袅。其身后紧跟着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个子高低相仿的女孩。她虽是匆忙,但却不显丁点儿慌乱。抬眼细看,唬得我纳头便拜。原来前面站着的高大端庄的竟然是庙里供奉的送子观音。脑雾空濛中,只听见空中有声音飘来:下面那跪拜的可是小弟子高桂英?你可否抬起头来?一听到送子娘娘居然高叫自己的名字,还称我是“小弟子”,我一下子如堕云雾间。慌乱中,我忙不迭地称“是”,捣蒜似地磕头,却始终不敢抬头仰望。由于恐惧,更由于激动,我那不停颤动的小身躯就趴伏得更低更小。高桂英,你休得惊慌,抬起头来,说说你的愿望吧!惶恐中,我慢慢地抬起头,娘娘的面容此时显得更加慈祥,连她身后的那个小侍女也睁大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鼓励我。我斗胆来来回回地仔细端详着娘娘和小侍女,战战兢兢地说:我就想成为像干娘冯月仙一样的人间送子观音。由于胆怯,我的声音很小,小的真像蚊子嗡嗡以至小到自己只有屏气凝神才能听的见。小小年纪,就想当人间的送子观音,真好,真有志气!那你说说你为啥要当像你干娘一样的送子观音?我想、想——给每个家庭接来男孩女孩送去幸福,想像干娘一样受到——千家万户的——尊敬。最后这句,我几乎是憋在在嗓子眼儿深处的。我害怕娘娘笑自己的贪心,所以声音很小且一直是吞吞吐吐,想必自己那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已涨得通红。其实,我在见到送子娘娘和她的小侍女那一刻,就十分羡慕小侍女,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小侍女,能整天跟随在娘娘身边在天上翔来飞去。想当送子观音,想受万人尊敬,还想做我身边的小侍女!你小小年纪,还真是敢想呀!我没想到这后两个愿望几乎是锁在喉咙里,并没有说出口,没想到娘娘竟然给一口道破,浑身不由得一阵燥热,脸和脖子腾地一下又全都红了起来,惹得娘娘看了侍女一眼哈哈大笑。我跪在地上正不知如何是好,难为情地用双手不停地捏着自己的花袄衣襟,这情景连那小侍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弟子高桂英,你的这些想法和愿望都很好!就是不知道你今后该怎么去实现?

那、那,就万望送子娘娘度度我,请给弟子我——指点迷津!我一听见娘娘并没有责怪自己贪心,还给自己鼓励,就胆子大了起来,向娘娘讨问“成仙”之道。

高桂英,你听着:要想成为你干娘一样的送子观音,就要像她一样多积德多做善事!所谓“佛不渡人,人自渡”,就是说要成就梦想,完全要靠你自己!

那弟子我还想问娘娘一句:我这辈子都会一心向善,要像干娘一样做善事,那弟子我能成为像干娘一样的活菩萨吗?能成为娘娘身边——后面的话,由于胆怯,她说了一半,就掐了头。我没说完就又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上,似乎要任由娘娘发落。

弟子高桂英,万事只要努力,且只要执着一念,就定能取得成功!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不过,你呀,还无任何根基,要取得成功,须得接婴孩十千,缔结良缘十百,救人若干,并且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能成为送子观音,这一切你可经受得住?送子娘娘面带笑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条件,我还像前面一样心里忐忑着,可当她听到了娘娘的最后一句话,仿佛瞬间服了一颗定心丸,我连忙趴伏在地上连忙朗声应道:谢娘娘指点,弟子一定能经受住考验!突然,外面雷声大作,锣鼓键锏满戏园子轰鸣,人声震响,恍惚中猛然抬头仰视,早不见送子娘娘和小仙女的踪影,只见眼前那高大的送子娘娘塑像还在烟雾缭绕中在昏黄的烛光油灯下接受满屋信众的焚香纳拜。我还回想刚才云飘雾起的情景,外面观众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于是揉揉朦胧的眼睛,裹着浓浓的烟雾跨出了庙门。只见戏台上狼烟四起,旌旗猎猎,虎将怒目相对,刀枪剑戟飞舞。再往下,台上俩武生、俩武旦轮番打斗,几个回合之后,他们才从台前打到台后,舞台前面刚空出,更急促的锣鼓声就响起,先是几个身材高挑的兵士就轮番上演打旋子、鹞子翻身、鲤鱼打挺和抢背。眼花缭乱中,几个小个子兵就相向翻起了小翻,其中几个两个翻得最欢,他们像两架纺车在戏台中间原地不动地圆圆地翻转着,直到叫好声一次又一次响彻全场,他们才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场。大人的话没有诳人,后面果真有好戏!

村西头戏园子的冲喜大戏满场人看得正酣。泉水湾高府的上空,夜色宁静,月朗星稀,明亮的星斗闪着钻石般的光芒。一府四院高挂的彩灯的眸子越来越明亮有神,影影绰绰地看着人们回盘收盏、撤桌罢宴。可洞房这边的戏才刚刚开锣。

可锣响之前的小插曲,不得不现在交代。话说劳累了一天的四少爷在母亲的照看下勉强吃了点菜食,就被大嫂催促着领着去洞房。一想到自己将要单独地和一个陌生女子在一个屋子成亲过活,难免心生畏惧,脚下本来就没根,一经催促就显得更加飘忽。大嫂一路的吩咐叮咛,他红着脸应承。老嫂比母,由不得这饱读诗书的人不重视。大嫂把他送至婚房门口,就不见了踪影。门头高挂的一对大灯笼殷勤地向主人送来光亮,堂屋、洞房那一对对高足红烛也竞相绽放红红的灯花儿。今天晚上,它们似乎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一齐照亮主人危殆暗淡的人生。小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绣花门帘。向外翻垂的帘舌绣的是龙凤呈祥图案。左边绣的是一条飞翔的金龙。龙身腾跃轻盈,鳞甲熠熠生辉,秀美的龙爪舒张有度,似乎是在云彩上大秀舞姿。右边翩翩起舞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凤凰。它对着瑞龙高擎着凤冠,挥举着七彩翅膀,拖曳着修长柔美的翎毛,跳起了吉祥的舞蹈。而托起这对祥鸟瑞兽浮起的那一抹抹祥云,用繁笔而不失之于笨重,使简笔而又不失之于轻佻,使整幅画面显得不枝不蔓、不空不繁,恰到好处。门帘上主画面是短枝头上的一双通红鲜艳大桃,浮着它们的是十几片青翠欲滴的叶子,帘子的四角还分别有四支鲜艳夺目的桃花,满幅画面零星地点缀着大小不一的蜜蜂、彩蝶。它们大小相形、高下相对、虚实相衬,一样的盛开,可花姿叶态却各具风采;着色布局既绝非文人画匠那漆黑一团的冷寂黯淡,也非粗拙村姑惯用的猩红蠢绿。它色正彩雅,枝叶花序安排疏朗有致,让人顿觉它简洁大气、端庄秀美,养目可心。而那两枚大蟠桃,红艳熟透,栩栩如实物悬挂,惹得是蜂逐蝶飞,馋涎欲滴。只看到这门帘,他就喜欢上了给它描摹绘绣的主人。但一想即将来到的尴尬,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儿上,那个早已关闭所有活塞儿的胸膛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了急促的嘶鸣声。他凝神谛听这声音的源头所在,左瞧右看,居然是来自自身。他站直身体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使那些讨厌的嘶鸣声缴械投降。他硬着头皮,揭开了可爱的绣花门帘。床边的红盖头精神抖擞地挺直身子似乎在等待君王殿下的巡幸披阅。红盖头下的人儿既是紧张又是激动以至两只手颤抖着紧紧地拽捏住大红新娘装的下摆也难掩饰心中的欢喜。再丑的媳妇终要见公婆。一直到结婚掀盖头的那一刻才能见到丈夫的真身。这就是封建社会女子必须承受的像玉人赌石、红木匠人赌木那样的赌博似的包办婚姻。

太紧张了,刚才四散溃逃的哮喘嘶鸣声瞬间又重新集结在一起要给主人、要给这紧张难堪的局面增添恼人的因子。盖头下的玉人似乎已感受到嘶鸣的威胁,甫上又下的胸脯也随之产生共鸣。

浑身颤抖间,他奋力揭开了压在新娘头上那似有千钧重的红盖头。一对丹凤大眼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身上发出的齁齁喘息声,他那高大的身材,清秀的眉目脸堂,完全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但这高大,这清秀,不管咋说总觉得不对劲儿,究竟哪些方面不对劲,她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媒婆曾给娘说那高家四少爷曾在闺蜜家见过自己,可自己一个女孩家家的,啥时候敢去放肆地看男孩子,所以,她说的那个人自己还是毫无印象。那天,他随媒婆张冯氏来家里提亲,她只从小窗户里看了他几眼。在外面,这人离得又远,看不大清;在家里,光线暗,也没能瞅准。从他小堂姑的嘴里也没有得到啥有用消息。只是觉得他是大户人家,人长得好看,其他也没从爹娘严实的口中套出个子丑寅卯来。眼前这个男人,看真切了,似乎就是那个人且比那人更高更好看。但猛然想起那高府还有一个病秧子少爷,心里那万面响鼓,一听那如哨的嘶鸣声就不由得不踢腾乱响(想)。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也被自己吓住了,紧张间,那急促的喘息声像突然窜起的无数棵火苗,满头满脸及浑身的汗水似乎想赶过来救火,却让胸膛里的那个风箱拉得更急叫得更响。一通咳嗽让他一下子憋住气扭曲了脸,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她的身上。她赶紧扶他坐好,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待他喘息一定,一下子印证了传言,不禁悲由心生,掩面大哭。新娘子洞房大哭的消息瞬间传到老爷太太住的院子。正在忙碌的佣人们赶紧往这边奔。

四少爷一见自己的新娘子哭泣,更是手足无措。好在她本家老姑的家在响当河,路远天黑,赶不回去。他母亲就安排她跟我婆婆一屋住下。听到侄女儿哭,紧顿着一双小脚赶紧过来救火。他就知趣地去了书房。

我的亲姑呀,你侄女咋就这样苦命嫁给了这样一个病秧子,这叫我今后咋活呀!这高家,我不嫁了,我这就回家!她一边哭喊一边要解脱身上的嫁衣,要抓扯头上的金钗银盒。

快停下,快停下,你个二杆子女子!大喜的日子,我娃可千万不要任性胡来!一见她在乱扯乱脱,慌得这刘家亲姑姑几乎是在踉跄着身子扑向新娘子。我娃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样瞎(坏)。新姑爷身体是不好,那你看人家的家世,人家的模样,看你公公婆婆有多疼爱他。病嘛,他家有的是钱,只要舍得花钱,哪有治不好的!

有的是钱,那他现在咋还是这个样子?

这样子咋?人长得牛高马大面方如田的,不气派吗?只要是不咳嗽,谁能看出是他就是个病人?再说,如果人家小少爷不是身体有点儿毛病,恐怕连皇宫里的公主都能娶得到,还轮得上咱这穷家小户的女子你呀!你再看看你满屋的新咯赞赞明咯闪闪的家具,若不是嫁到高府,恐怕我们再活上几辈子都见不到!好娃哩,新姑爷的身体,你当你爹妈不晓得,他们都一明镜知。你刚看高府给你家的牛羊,给的那么多的银子,你十二身衣服,你爹妈一家四身,你兄弟姐妹嫂子一人两身,还不说送的那么些绫罗绸缎、大红花轿,这可是我娃你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呀,千万不要自寻烦恼,大喜之日更不能哭!你若是不嫁了跑回娘家,将来看谁敢娶你?

那他将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咋办?

傻女子,我看新姑爷身体结实着哩,只要你精心照顾好他,再有了一男半女,好日子就等着我娃过哩!再说,我们也知道镇长老爷根本就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财主。对他,全镇远近哪有人背地里嚼牙巴骨说他坏话?我女子就别冒傻气了,把心安安地放在肚子里尽享清福吧!说话间,赶忙给侄女整理好衣服和头饰。

那我咋觉得他总和那天去提亲的那个人不一样?

哎哟,好我这瓜瓜女子哩,你爹妈没给你说呀,那天去的可是你三大伯子哥,和新姑爷长得最像。说实话,他还没有新姑爷生得高长得亲呢,那天新姑爷生病,他只是去让你妈大大致看看模样,人家都有姆娃子(婴儿)啦,哪里就是他呀!哈!哈!哈——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我咋好意思问哩!

好啦,好啦,我娃就高高兴兴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吧。高府家大业大,平时,你在公公婆婆跟前要有眼色,多孝敬人家,就不会吃亏。在妯娌跟前,你最小,少说多听,吃点小亏不要紧,吃了大亏就要让新姑爷、公公婆婆替你出头、做主。记住,万事不要硬来!时间不早了,老姑也累了几天了,该好好睡上一觉了!说完就又把新姑爷牵回洞房。

两人按礼节吃饭、喝了交杯酒。这时候闹洞房的人都来了。结婚三天无老少。一群群小伙子、碎娃都涌进来闹新房。我婆婆帮着新媳妇一会儿散糖果,一会儿撒核桃、栗子、红枣,一会儿发那一块块上面点有花花绿绿红点绿圈儿的白面花馍馍。她边抛散,边喊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把这些急不可待的小碎娃们欢喜地满屋子乱蹦。安顿好了碎娃子,小伙子们对只能抢到纸烟喜糖并不满足,就要在一对新人身上动手动脚。本家干奶奶,这回就豁出了老命保护生病的亲家堂侄孙儿。她人老心明,逮住带头起哄的提着耳朵就走,在外面就讲规矩说病情,塞几根卷烟。几番下去,那些兴风作浪的也都成了忠实卖力的保护者。其他人一看热闹劲儿过了,再闹不出啥新名堂儿,也就咋呼着溜走啦。一会儿,我干娘又过来就吆喝着把人往出轰。

至于这小两口下来会怎么过,没人去听墙角。反正是冲喜后,四少爷的病大有好转,十年多年来自第一个男孩打头呱呱落地到最后一个男孩煞尾,一气让这刘桃花诞下了两男三女,最后那两个居然还是一对龙凤胎。

第十一年的开春,四少爷终于油灯耗尽,含着遗憾撇下五个儿女、老婆和父母离开了人世。这是桃花仙子刘桃花,命里遭遇第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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