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篇一:桃花女频遭桃花劫 ——祠堂吊审(2 / 2)

是是,要严惩!族长显然是只听到他一长串话里的“严惩”二字。

我说,这是我们高家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高家自己处理。休了不行,那就干脆把她乱棍打死,偷偷一埋了事。前年河对面沟里的母猪凼不就是这么处理的嘛!但是,绝不能四处张扬——一个苏姓老者还没有说完,就听到:

娘!

娘!

我要娘!

我也要娘!

正在这些老人在祠堂里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祠堂外面传来了一对龙凤胎孩童稚气而让人心疼的喊叫声。祠堂里顿时沉寂下来,连风声雨声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云开雾散,漫天的星斗眨着困惑的目光向人间闻讯。这稚嫩的童音像黑暗的土地里的一粒种子在摸索中突然破土而出,像奋力地扇动翅膀排云而上的鹞鹰奋力一击终于穿云破雾冲上云霄,像迷失在茫茫隧道里的人艰难摸索时猛然看到光明。高大威严的祠堂里,不管是抱有何种心思的人,不管是怀有多么大的仇恨,不管是世界上多么强大的军队,此时此刻,在天籁声里在一双童稚面前,在人性的光辉面前,都会瞬间土崩瓦解、缴械投降,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打开心结,敞亮胸怀。是呀,孩子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没有了亲爹,再失去了亲娘,他们该有多可怜!沉寂中,长老们个个站立,屏息凝神,循声望人,只看见我那身材高大挽着高髻神情凝重的婆婆冯月仙竟然左手一个男童右手牵一个一般大小的女童迎着匆忙闪开的人群,踏着沉稳的步子正向高大威严的祠堂走来。大道两边那刚刚仓促筑起的人墙存在了片刻就开始动摇塌陷。婆孙三个身后不知何时跟着几十个老太太和年轻的母亲,我也似乎受到感染,不由自主的加入了这群由无数母亲组成的队伍。可面对那像墙一样高大厚重结实的祠堂门槛,面对女性不得随便进入祠堂的清规戒律,面对全村三姓男人犀利如刀的目光,一些女人就开始犹豫。这时只听见童男童女的喊叫声:

娘!

娘!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满场死寂中,一直高吊在半空中的高刘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紧接着就晕了过去。两个执家法的也齐声惊叫道:血,血!我婆婆趔趄进去一见血是从一双裤管里流下来的,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赶紧喝令:快下吊、松绑、救人!等这些人七手八脚地给抬回家,她已经流产,孩子也已有两三个月大。

你们不禁会问:这个被称起来吊打的高刘氏到底是谁?她都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又怎么敢去做别人的新娘?而这个女人冯月仙张冯氏和高家又是什么关系?她仅仅是个他村外姓一个卑贱的接生婆,她又怎敢如此放诞,竟然牵着一对儿龙凤胎去夜闯祠堂?她一介女流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让男权社会中掌握女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大老爷瞬间改变自己惯有的偏执思维给这高吊在梁上的女人一条生路?

那个被打的女人就是我的四堂侄媳妇刘桃花。那个夜闯祠堂的老女人就是我以前的干娘现在的婆婆老接生婆张冯氏冯月仙。十九年前,因为她给高家族长也就是我大高福贵难产的续弦夫人(我的娘)接生救了我母女的命,我大就当即做主把刚出世的我拜继给她当干女儿,十二岁那年,又是我大做主把我许配给她的长子张根来。这样以来,高、张两家也就由干亲家变成了湿亲家。就因此,她,母以干女儿贵,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高大镇长的干娘。

的确,自古以来似乎做媒婆、接生婆的全都是些下贱职业。明代人陶宗仪在《辍耕录》中有“三姑六婆”之说,其“六婆”是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这“稳婆”就是接生婆。它和媒婆月老居然被列入老鸨、人贩子之列,实实的可恶!盘古自今,历朝历代,所有男人,上自贵为天下之尊的皇帝老爷,下到贱为乞丐的贫民,哪一个不是拜女人所赐?又有多少个男人不是被我们这些接生婆拉拽出来的?说我们下贱,无非是因为整天和女人那见不得人的门户打了交道?可恰恰是这一点,我就要谴责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说这地方肮脏,你们全天下老的少的哪个不是一天到晚涎皮赖脸、奋不顾身地往这儿扑?扑腾够了舒坦了挏下啦,然后低三下四地求着我们去收拾,一旦我们担惊受怕手忙脚乱流血淌汗地替你们收拾完毕,我们咋立刻就变成你们口中那走门串户骗钱诈财龌龊下作的贱女人?这就好比八九百年前有元氏把职业人分为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工、六农、七医、八娼、九儒、十丐等十个等级中的“儒人”一样荒谬绝伦。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历来都崇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到了这异族另类,知识分子竟然连个卖身卖笑的娼妓都不如,岂不可笑?试问世间有如此等级观念的人,你们的知识是从何而得?你自己可也算作儒人?你们可曾否为子弟昧着良心碘着厚脸说尽好话去延请那些落魄书生?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这霸道的男权社会历史,你们如此这般地羞辱对待我等,委实有欠公允,也实实在在是欠整个世界一个说法!

而我婆婆冯月仙承袭“祖业”以来,把这个世人眼中这个贱味儿十足的职业愣是做得风生水起,令人油然而心生敬意。她替人撮合姻缘尤其是接生,一不设关子买好,二不索要钱财,报酬多寡、招待饮食好坏全凭主家自己定夺。她经常给我说:人生人,吓(银花人音hà)死人。送子娘娘把子嗣赐给一户人家,可从肚皮里到肚皮外仅有这最后半尺远的距离竟是如此凶险,如此险象环生、惊天动地!你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替姆娃子打通了这最后半尺通道,他们一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即使不言片语,这一家老小哪能不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越是到这种时候,你越是需要尽心尽意地把活儿做好,无论给多少,都是他们的心意。至于贫穷拿不出的,你要感谢她们让你在菩萨面前积了德做了善事。这样想来,即就是经常倒贴,心里也踏实快意!多年来,她还真不像老牙婆柳李氏的天花乱坠偷天换日;也不似老虔婆杨麻婆一嘴的全是甜言蜜语,满肚子装的却是如何求财索货。如若遇到那些整天围着丈夫转整天围着灶台转整天围着子女转还备受丈夫欺凌的女子,她就会好言相劝,甚至严词训导。所以,银花人见了我婆婆冯月仙,即使是富有如杨庭轩、尊贵我堂兄高三泰,敬重之意也是发自肺腑。而他们面对那对儿打扮成社火底子一样花里胡哨的杨、柳二虔婆时,则是满脸的日弄气儿,满口的调侃味儿,满腹的鄙视意。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二妖婆哪能不嫉恨得牙齿咯嘣作响?

她适时的突然出现,不仅让多灾多难的桃花仙子又躲过了一劫,更让那一伙包藏祸心的人如意盘算落空。也就在她站在祠堂门口那一刻,她在我眼里的形象突然更加高大起来,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高贵与低贱伟大与渺小,不在于性别的男与女,职业的贵与贱,家庭的富与贫。即使是再低贱的职业,即使是一个再卑微的女人,只要能用高贵的心去做,它就更能衬托她的高贵与伟大。我得承认,就是她在这一刻的英雄壮举,唤醒、扶持并壮大了十二年前深植于我幼小心田里的那份敬意与向往,让自己彻底明白我婆婆就是自己将来要做的那样人!说到这份敬意呀,还是那年我跟随婆婆去给刘桃花说媒、提亲、接亲时候产生的,这不仅又让我回想起堂侄媳妇刘桃花出嫁前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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