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 / 2）

“虽然柯拉只是你的姆妈，但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你知道，柯拉的身份是中性奴，这意味着她是残缺的。像她一样的人如此之多，以致于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颗星球上只是极少数。反自然的手段不能加速人类的成长，精神和肉体双重扭曲的中性人必将反噬我们的世界。危机的种子早已埋下，我们正在走向一个动荡的未来。”

就在我对这些话疑惑不解的时候，两个强化人士兵拖着一个身材纤瘦的囚犯走进园子。囚犯穿着灰白色的囚服，手脚戴着镣铐，面色苍白，神情惊恐，正是柯拉。

克莱夫正色到：“如何安置柯拉，是我要为你做的另一件事”。

“安置？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被抓起来了？”

“去向她告别吧。”

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撒娇似地跑到柯拉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腰。自打记事以来，柯拉就陪伴在我身边，在我心里早已把她当作了亲人。

柯拉的身体瑟瑟颤抖着。

“柯拉，你这是怎么了？”

柯拉似乎被麻痹了，嘴唇张歙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克莱夫冷冷地问：“告诉我，洛佩斯，你会听柯拉的话吗？”

“是的！”。

“在萨索斯，除了我，你最听谁的话？”

“柯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知为什么，柯拉听到这句话后，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于是我更紧地抱着她。

“不要怕，柯拉，我会保护你的！”

克莱夫冷冷地打量着我们，语气比寒冰更冷：“小子，你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就更谈不上有能力自保了。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该如何保护她呢，我的朋友？假如柯拉必须死。”

“这是为什么！？”

克莱夫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他缓慢而清晰地说到：“一个能左右领主的侍从，必须死。在柯拉的事件中，你必须学会的是，在痛苦中成长——那是情感赐予人类最丰厚的礼物之一。”

“可是！我不想让她死！”

“我不指望你现在就理解这个世界，洛佩斯。如果柯拉的死可以让你更快长大，那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不！！！求求您，放过柯拉……”

“洛佩斯，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乞怜？这个残酷的世界，从来就不同情弱者。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你的不幸。早在你诞生之前，我们就已卷入一场战争。你，还有我，都没有选择。”克莱夫故意把“你”字说得很重。

“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您是领主，只要您下令放了她。”

“你认为领主就可以随心所欲吗？”克莱夫扬起他的白眉毛，两眼精光大盛。

我一时语塞，只能倔强地盯着克莱夫。两人这样僵持着。过了一会儿，克莱夫说到：

“柯拉身上掌管心跳和呼吸的那一部分，叫做植物神经系统。只要我发出正确的心灵电波，那个系统就将被瘫痪。柯拉的心跳会渐渐停止，她会觉得自己睡着了。”

“您说什么？！不要这么做！”

“如果你真有力量，证明给我看。哀求乞怜不能拯救任何人，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

克莱夫的不再看我，而是盯着柯拉的双眼。柯拉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那一刻我能看到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迅速放大。柯拉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能拼命从喉咙中挤出沙哑微弱的嘶嘶声——

“等等！”我大声喊到：“我以领主的身份命令你停止！”

克莱夫先是盯着我，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领主？很好。领主大人，请重复你的誓言。”

“你说什么？”克莱夫的举动把我搞糊涂了。

克莱夫给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用枪顶住柯拉的脑袋。“请重复你的誓言！”

我被逼无奈，只得说道：“爱人类及其天性，为了扫除蒙昧，为了新人类的诞生，甘为渡桥。”

“还有呢？！”

“即使陷入痛苦与恐惧，即使陷入孤独与绝望，即使被死亡所追逐，亦终身不悔。”

“这誓言是你成为萨索斯领主的原因和证明，但你的行为，却亵渎了这誓言！像柯拉一样的中性人诞生，是一个真正的悲剧。对他们的悲哀，你理解了多少？身为领主的你，救得了柯拉，但是你能拯救所有像柯拉一样残缺的中性人吗？而你曾见过那些中性劳工，他们活着就像机器，死亡时如同丢弃废品。”

“我……”

“洛佩斯，我要告诉你的是，成为领主并不代表你具备了抗争命运的力量，因此，今天的你无法挽救她，更无法赦免自己的痛苦。”

“为什么！？”

“——因为，操纵命运的力量不在你手中。”

“现在，你将要看到的是静默者强大的力量——我们艾芒家有一个秘术——受到脑波攻击的人，将失去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呼吸，还有心跳……她会坠入一个无风的黑夜，她会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世界中死去。听清楚了，这个让生命窒息的秘术，名字叫做——万象沉默——”

克莱夫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睡着一般。我试图向他冲过去，但奇怪的是，虽然拼命挪动脚步，自己的身体却像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当时我不明白克莱夫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直到后来，自己对静默者的能力有了初步了解后才知道，当时身体麻痹不能动弹，是因为克莱夫通过入侵大脑，干扰了我体内传向肌肉的神经脉冲。

柯拉向我投来最后一道目光。那饱含屈辱与怨恨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我仿佛跌入黑夜的牢笼，无法控制灵魂深处森寒的颤抖。

柯拉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这漫长而残酷的过程，让我心如刀绞。然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掉眼泪。柯拉倒下的时候脸朝向我，微微上翘的嘴角，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就像是对这个世界欲言又止的控诉。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柯拉临终前的目光。

“你恨吗？”我木呐地问着死去的柯拉：“你恨吗？”

“你从中学会了些什么，朋友？”克莱夫有些轻蔑地问。

“我恨你！”我愤怒地咆哮到。

我本以为克莱夫会对我发怒，但他却反而笑了。“你是从哪儿搜罗出这么一个词——憎恨，它会让你变得强大。”

“还领悟到些什么？”

“我一定要变得比你更强！”

克莱夫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也算没有让我彻底失望。现在的你的确太弱小了，任何一个领主都能像我杀死柯拉一样杀死你。所以，懂得力量的价值对你有好处。不过，个人能力再强大也是微不足道的，你能驾驭的更强大的力量，来自于你对时势的理解和对人性的洞彻。”

“哼！我不再相信你，我不要你的控制！”

“控制你的真是我吗？”克莱夫的反问颇有些嘲讽的意味：“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都是命运的奴隶。心乃悟具，亦乃迷具。囚禁你的樊笼，正是你所拥有的。”

“我才不要理解它！”

克莱夫笑吟吟地看着我，语调中充满了无可置疑自信：“你一定会理解的，因为你一定会顺着心的方向前进。我只不过是提前告诉了你，那个方向是什么。”

“哼！”

“好吧……我该走了，我的朋友。以后的事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只能说，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后，克莱夫蹲下身来，长久地注视着我，眼里满是关怀和哀伤。我把头扭向一边。

克莱夫喃喃到：“即使你将来忘记了一切，甚至于忘了我，但一定不要忘记：万物为我所用，绝非我所有。贪欲是智慧的敌人。在这个纷繁而又险恶的世界中，即便只能做一个肮脏的清道夫，也请保持灵魂的高贵。我的孩子，去燃烧自己，成为众人的火炬。”

此刻我确信，克莱夫真的要留下我一个人了。我非常伤心，为了控制那不听话的眼泪，拼命地捶打克莱夫的胸口。克莱夫的离开是我不能接受的另一个事实，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宣泄内心的悲伤。事实上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在那个永生难忘的夜里，我内心中对克莱夫的强烈情感，究竟是依恋，还是愤恨。

克莱夫走后，再也没有回来。他眼里的哀伤，便成了定格在我心中最后的记忆。那一年，是勒芒历120年。在同年尼西亚会期间，克莱夫离奇地失踪了。当这个运用量子科技赋予人类心灵感应能力的天才失踪的时候，宣告中性社会成立的《尼西亚宪章》被送到各个行省领主手中。那一年，是地米古斯取代克莱夫成为勒芒议长的一年；那一年，是中性制度被正式立法确认的一年；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人类不再被允许生育后代，所有的婴孩，都必须通过生化罐制造出来。这些划时代的历史事件，对人类世界的影响是翻天覆地的。最离奇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说：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正是克莱夫•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