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节 有奶就是娘,真的吗?(1 / 1)

当年!当年!程伟忍不住小小声的把这个词在嘴巴里反复的咀嚼着,仿佛这样的呢喃咀嚼能够把当年的寒冷和痛苦碾碎。寒冷是程伟童年的主温度,灰色是程伟童年的主色调,从程伟记事起他就自己一个人住在一栋空旷的大房子里,楼上楼下除了打扫卫生和做饭的阿姨就只有他自己。

小的时候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站在二楼的围栏边冲着一楼大叫一声,然后停下来静静的捕捉在房间里游荡的回声。小时候他最爱待的地方是壁橱,他常常躲在放满棉被的壁橱里,感受自己小小的身体被柔软的棉被包裹着。每次想起这件事,程伟都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心理学那个著名的实验。美国心理学家哈罗在1930年曾经做过一个关于恒河猴的实验。他们把新出生的小猴子从母亲身边抢走,交给两个假猴母喂养,一只是铁丝编成的铁猴子,一只是裹着厚厚海绵的布母猴。

在两只假母猴体内都有一只供暖灯泡为幼猴提供温暖舒适的环境,但是铁母猴能够为小猴子提供奶水,布母猴没有这个功能。实验发现幼猴和布母猴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铁母猴。就算是是铁母猴有奶瓶,喂养着幼猴,小猴子也只有在吃奶的时候才迫不得已离开布母猴。这个实验说明什么,说明有奶也不见得是娘,能给小猴子温暖和拥抱的才是娘。你可以没有母乳但你得有温暖的怀抱。程伟只要一想到这个实验就会生气,生气自己小的时候给他温暖怀抱的竟然是壁橱里的棉被。

我和实验中的小猴子有啥区别,一样的悲凉,一样的绝望。父母每天都在忙,忙着生计,偶尔出现的那抹身影也都是惊鸿一瞥,来去匆匆。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他曾经想尽办法留住香喷喷,软乎乎的妈妈。记得那是一年的冬日,家家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即将到来的新年,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人。程伟的家里也是难得的热闹,屋里的灯都亮着,四周挂满了中西结合的各种饰物,在这些饰物里程伟最喜欢的就是那一盏一盏的小红灯笼,像个暖融融的小太阳,一簇簇,一丛丛,看一眼都觉得喧嚣与暖和。程伟就这样依偎在妈妈怀里,看着一盏盏红灯笼在他微眯的双眼中化成一个个红色的光团,他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一声叮咚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把沉浸在过去记忆里的程伟抓回了当下,他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看到了场地中摆成正圆的椅子,他笑了。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小个子女人。

还记得她曾经有一次眨着一双狡黠的眼睛说:“程伟,你是一个擅长用数量打败孤独的人。”

是啊,她说的对,看看自己想起童年的时候用的数量词,“一簇簇”、“一丛丛”、“一盏盏”,就连心理咨询他也是喜欢团体多于个体。哈哈,程伟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了花,这也是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痴迷于建立各种关系的原因。是的,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热衷于交朋友,各种各样的朋友,他每天都穿梭在各种party里,每当置身在人群中,他就觉得温暖。

他喜欢人挨着人的感觉,所以他当年特别喜欢蹦迪,每次在舞池里感受着人与人之间的碰撞,他就觉得暖和。当然和各种女人保持恋爱关系也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种取暖方式,那个时候的他同时和几个女人保持着恋爱关系,这种状态让程伟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他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混蛋,可是他忍不住。他需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陪,尤其是女人,他需要她们的陪伴,一刻也不想独处,独处的时光对他来说太难熬了,每次独处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时的孤独和绝望,他就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个女性来陪伴他。

可是谁又能做到二十四小时不离身的陪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这种陪伴对于当年的程伟就像是毒品一样上瘾,一旦不能满足,悲伤、愤怒和恐惧就会交织在一起淹没他,他就会全无抵抗地向众多女性求救,发出邀请。程伟知道自己是个渣男,他把女性的陪伴作为药物使用,治疗自己的孤独。他也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发现,所以每一次被发现的时候,他都老老实实的立正挨打,他从不辩解也不反抗。正因为如此他被泼过各种液体,扇过耳光,某女友还曾经把程伟的聊天记录贴出来公然地展示,想让他能社死。那些可怕的经历,曾经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停的打扰他,感到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还是那个小个子女人把他从羞愧的情绪里拽出来。

那个小个子女人怎么说来着?

“任何经历都能提炼出宝藏!”

她是对的。正是因为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忙着和各种女人谈恋爱,才有了现在这个情感团体。

“就算你没有理论,经验也足够帮助很多人了。”那个小个子女人在他纠结于带个什么主题的团体时,就是这样意有所指地建议他。

程伟边想边在团体活动室里游荡,他无意识的挑了一把椅子,手不由自主的放在柔软的椅背上抓揉起来,真柔软呀,这样的包裹里谁会不喜欢呢?坐在这样的椅子里谁还会没有安全感呢?这样温暖的存在可以让来参加团体的成员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心里的戒备,迅速地融入团体吧。一想到这些程伟的嘴角就开始上扬,技术!这就是技术!

这无处不在的技术是团体心理咨询成功的基石。这些椅子可是他一把一把地亲自坐过,最终挑选出来的。当时的他可不是仅仅考虑了椅背的包裹性,还考虑了椅子坐垫的质感。首先,这坐垫不能太硬,团体一旦开始就需要一个半小时,一下子坐这么长时间,椅子坐垫肯定不能太硬,不然时间长了会让成员感到不舒服,程伟可不想他的成员在团体中被这些琐碎的不适打扰,他希望他们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能够全身心的沉浸在团体中。

但是椅子的坐垫也不能太软,太软会让一个人的注意力涣散,陷入到一个懒散的状态中,这样的状态可不是程伟想要的,这个团体是一个工作性团体,程伟需要团体在适度的张力下运转起来,这样团体才有功能,才能为每一位成员提供帮助。该怎么形容这种既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的状态呢?承托力,是的,就是这样既柔软温暖又具有支撑力的状态,程伟不禁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他转身走出团体活动室,来到工作室的前台。

前台也是始终如一的简单,正冲着大门的是工作室的招牌,程伟在招牌前站定,仔仔细细的欣赏着“扪心禅室”四个字,这是他和现实和解的证据,他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现实给与他的限制。在工作室成立之初,他其实很想给工作室起个特别炫酷的名字,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和资本和解。开工作室的钱是老头子出的,他就要有冠名权。

这要是以前他非得和老头子闹得天翻地覆不可。现在嘛?程伟微微一笑,他还是会闹,但是此闹非彼闹,以前他闹是因为他很生气,他在心里面不断回放的话就是:“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死老头子你生了我,就得养我,你就应该无条件支持我,父母就该是这样的!你不按我的想法来就是否定我。”他就像被愤怒充起来的牛犊子,和同样愤怒的老头子对撞扭打。这种扭打从程伟的青春期就开始了,自从程伟学了心理学才从更深刻的层次理解了他和老头子之间的战争,他们其实是为了宣誓各自的主权而战。

作为男性,就得有个胜出者掌握话语权,这就是渐渐长成的年轻王者和渐渐日薄西山的迟暮王者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现在的他还会闹,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就算是父母也是人,他们也是有需求的人,所以他根本就不会因为老头子在出钱的时候还有要求而生气了。他花那么多时间闹腾就是为了让老头子高兴,让他觉得能够挣到冠名权是他作为王者的又一次胜利,年轻的王者就算是年轻力壮也不得不臣服在自己的脚下。每次想起老头子来工作室的时候,那眼睛在招牌上流连逡巡的得意样,程伟就觉得有趣,就让老头子在假想的胜利里得意吧,这样他才不会更多的对程伟的工作室指手画脚。自从他掌握了这个秘诀,他和老头子的关系日渐亲近,人真是个有趣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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