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锦衣之下(1 / 2)

吴千张大伦二人同崇祯分别后天已大亮,大顺军已经把京城各门严密把守住,严禁士民通行。眼看已经不能再入皇城,两人商议决计先回镇抚司衙门静观形势变化。

吴张两家本是世交,吴千父亲吴思源与张大伦的父亲张守正在万历三十九年同期选入北镇抚司当差,当时同样血气方刚嫉恶如仇的二人武功又在伯仲之间,很快他们惺惺相惜引为至交,天启初他们一起潜入辽东负责刺探军情,与他们同去的北司同僚共十八人只有他们二人活着回来,并侦明后金入寇的详细计划报于朝廷,也正是依靠他们的这份准确情报明军在蓟辽督师孙承宗的指挥下成功打退后金的这次入侵。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二人也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

可就算是有如此大的功劳二人也仅仅是官升一级吴思源升为试百户,张守正升百户。二人在官场若有强力奥援,以他们此功官升三级肯定不在话下。此事对吴思源打击很大,他看出来在官场若是没有贵人提携很难往上爬。一直以来吴思源的心气都很高,他在京城见惯了达官贵人的趾高气昂,也受够了上司的窝囊气,但他没有银子上下疏通就没办法往上爬,年近四十还只是个不入流的总旗。当他得知朝廷要派遣死士打入辽东刺探军情时,虽然明白这个任务极度危险,以往朝廷每年都向辽东派遣很多暗探,但是能活着回来的屈指可数,能带回有价值情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吴思源认为他们没银子没路子,靠的就是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抓住这次机会他就能出人头地,不然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不入流的小旗官任人驱使,他不甘心。所以极力怂恿当时已经是试百户的好朋友张守正跟他同去辽东,朝廷对这次潜入辽东的计划抱有很大期望,在他们出发之前每人就官升一级,赏银百两。

在衙门没靠山没路子的二人虽然升了官但在镇抚司依旧管清水衙门,坐冷板凳。这对家世殷实立心正派的张守正而言已然非常知足了,守正家虽然世代锦衣旗校出身,但家风很好,守正从小习武读书,很知道大丈夫应当以忠君报国报效朝廷为己任,从小家境殷实的他不像草根底层出身的吴思源那样对仕途那么的热衷。

自从天启三年心思敏捷的吴思源投在了魏忠贤义子田尔耕门下,随着思源在仕途上的飞黄腾达,吴张二人的关系却渐渐的疏远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崇祯初年全国开始稽查阉党,虽然吴思源在投靠田尔耕后并没有为阉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一顶阉党的帽子还是牢牢的扣在了他头上,虽然经过上下打点保住了思源千户的官职,但名声却一落千丈,人人不齿与之为伍。吴思源心情抑郁很快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向张守正托付后事,独子吴千是他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人。他不希望吴千背负阉党之子的名声苟活于世,他想让吴千过继到张家,摆脱这个阉党的污点。人之将死其鸣也哀,守正握着思源,想起他们初见时二人的意气风发,心里默默替思源痛惜。思源是一个非常有才干的人,当初潜入辽东要不是思源心思缜密提前一年剃好头学精通满语及掌握北地风俗,他们不会这么容易混后金军中赢得赫图牛录信任。后来他们二人逃回宁远的路上被满洲骑兵穷追不舍之时又是仰仗思源精湛超群的骑射功夫,带着守正冲出重重血路杀了回来。现在这个走错路的老朋友把他一生的不舍托付给守正,虽然同思源选择了不同的路,但是他们之间过命的交情让他义不容辞的有抚育好刚满十二岁的吴千责任。

思源死后守正把吴千带回家抚养,让他跟十岁的儿子张大伦一起读书习武,虽然守正把吴千视如己出,对吴千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儿子张大伦,但是突遭家庭剧变,平时又与守正家并无过多交往的少年吴千依旧很难敞开心扉融入张家,他始终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在守正面前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表现出超过他这个年纪的成熟懂事,克制他这个年纪一切不讨大人喜欢的天性。在同大伦相处时他处处退让,从不表现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大伦喜欢的吃食就算他再想吃也会说不喜欢吃,大伦擅长的拳脚功夫就算他多么精通也从不在人前施展。在人前他非常自觉的压抑自己,但是他心里的欲望和不甘却在疯狂的生长........

一直隐忍退让惯了的吴千直到遇见陈佳宁时他才体会到隐忍退让的锥心之痛,崇祯十二年已是锦衣卫总旗的吴千奉命率队捉拿兵部主事陈廷适,陈因上书弹劾大学士杨嗣昌畏敌如虎,监军太监高起潜拥兵不前对卢象升见死不救,二人对东虏始终抱着议和投降心理以致虏骑肆虐畿辅袭扰山东,杨嗣昌高起潜罪不可恕。虽然廷适所奏基本属实,但是却触了崇祯逆鳞,杨高二人对东虏的态度完全是揣度圣意而来,现在陈廷适参奏他们二人畏敌投降等于是当众揭了皇帝的短处,外强中干的崇祯一怒之下将陈廷适革职罢官逮入昭狱论罪。十八岁的陈佳宁也因身为罪臣之女沦入教坊司为妓。

当夜吴千率领手下锦衣卫张大伦等人来到陈家时,陈府大门洞开,屋内灯火通明。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穿过二门只见陈家仆妇众人都垂头立在东西厢房廊下,显然他们已经得到家主的吩咐,知道今夜就是家破人亡之时。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很平静,看起来大难临头的家庭惨变并没有让他们惊恐失据,似乎每个人都坦然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吴千等人奉命抓捕过很多官员,看到锦衣卫上门抓人几乎每家都是呼天抢地的惨不忍闻,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泰然若素的犯官家人...

几人迈入正厅,只听一曲《广陵散》悠然传入耳中,几个不通音律的锦衣旗校闻声不禁心神为之一荡,几人不知琴师此刻是借《广陵散》以抒心中的忧愤,只感觉操琴者指法精湛,演绎如此名曲让人听来不觉心神激荡。吴千等人本就对陈廷适不畏权势仗义执言的行为十分钦佩,朝野上下对廷适也十分同情,陈廷适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为在巨鹿抗敌殉国的卢象升鸣不平,同时也激烈抨击朝廷施政的种种弊端,对东虏剿抚不定,让统兵将帅们各怀异心不能齐心戮力。因为朝臣们都知道当今皇上喜怒无常经常逮杀忤逆他的官员,大家都只求自保,当时朝野上下鲜有像陈廷适这般能够直陈时弊的骨鲠之臣了。

今夜在陈家吴千等人感受到了时下官员们身上少有的凌然正气,不禁收起了以往锦衣卫对待罪官的骄横态度,

吴千先上前插手行礼道:“在下北镇抚司总旗吴千,奉命请陈主事到镇抚司走一趟。并奉旨查抄你有无朋党诽谤朝廷的罪证,你名下财物尽数没入户部充作军饷,妻孥罚入教坊司、浣衣局等处服役。”

他刚说完,琴声戛然而止,显然陈家人没想到皇帝会如此震怒,家主的一封奏疏竟到了要抄家的地步。

陈廷适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般,语气冷淡道:“吴总旗,勿须客气,在下奉圣旨待罪,现在已经是一阶草民了,过往官职也不必再提,总旗也不必以官身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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