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驱赶河童(2 / 2)
“哎呀,他年轻时好吃好喝的,后面地被分了,就颠了,儿子也离了村。哪里都不敢要他,也不让他落脚。还是何老爹说了,让他可以住我们何家祠堂。有几次我看他饿得不行,端了饭给他吃,没想到他不小心落水死了,还记得我们何家人的好。”
何老爹是我的爷爷,那时他已经过身了。
听了母亲这番话,姚婶和秀姑也都低头感叹。秀姑喃喃自语:“苍天的老眼还没瞎呐。”
姚婶又问:“那小的咋回事呢?”
“那个黑仔生的罗小米还记得么?”
秀姑点点头。
“都是那小子使坏!他扯住了小东的魂不放,真是人小鬼大。这次先生动真的,画了张很厉害的符咒给我,让我把小东的魂捞上来。”
姚婶这才反应过来:“那个罗小米,莫不是被媳妇烧伤脸的那个?”
“可不是嘛。”母亲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小米,先生说了,人死了不一定要找替身,只要阳间的亲人为他做个超生仪式,就可以脱离阴间的苦海重新投胎。他爸妈死得早,他阿婆没多久又过去了,他就只能呆在水里找替身。那个先生交代过,这些话你们千万别乱讲,就我们三个,加上老头子,四个人知道就算了。”
母亲完全没意识到我躲在房间门缝偷听。
等交代完毕,母亲开始分配任务。
她用干柴棍扎了个小梯子,又从竹编篮子拿出冥币和钱纸,偷偷对姚婶和秀姑说:“今晚迟点睡。只有让他们两个早早超生,那条河才会干净,再不会发生落水这种事。”
我想跟着母亲一起去,但想都不用想,她铁定是不让我跟过去的。我脑筋一转,跳下床,把母亲的竹编篮子偷偷抢到手,藏在我床头,到时候再用它来要挟母亲。
村里睡得早。
不到晚上九点,隔离邻舍都瞧不见一点灯光。
姚婶和秀姑都到了。
秀姑提着水火灯,姚婶手里挽着个菜篮子,身后背着奄奄一息的小东。
母亲感到奇怪:“怎么不拿手电筒?多不方便。”
秀姑解释说:“去那种地方要用明火,手电筒是阴火,保护不了人。”
接着我听见母亲一声惊呼。
“咦?我放在廊上的篮子怎么不见了?”
秀姑说:“该不是你记错了?再找找看,篮子还能长腿不成?”
母亲的脚步声往厨房移动去了,我暗想这正是我现身的时机,于是推开门,抓住篮子的竹柄。
“篮子在这里。但我有个条件!”
“要死了你!”母亲被我吓了一跳,“大半夜不睡觉干咩?你火点低,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干嘛?”
母亲说人人身上有三把火,火烧得越旺,妖鬼不侵。可我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火点低,容易被找上门。
我才不管。
要是小伙伴知道我去了牛背山那条河,肯定值得在他们面前大吹一笔。
我嘟起嘴,抓住篮子不放手,扭着身子答:
“要去一起去。不去我就——呜哇!”
眼见母亲伸出巴掌要往我屁|股扇过来,我假装大声哭,在寂静的黑夜中我的声音尤为响亮。
刚一发声,秀姑赶紧拿手堵住我的嘴:“阴功啰,要是被人发现还得了。行了,让他去吧。”
母亲无可奈何,只好让我一同跟去。
就这样,秀姑、姚婶和我爸妈,加上我和小东,一行六个人,提着两盏水火灯,鬼鬼祟祟地走在通往牛背山的泥路上。
为了不让我拖后腿,父亲把我架到他脖子上。
夏夜清凉的风夹着泥土的香气吹过来,乌黑的天空闪着特别多星星,月亮也格外的圆。我不由得想,那两个被困在水里的人,今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夜晚了。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牛背山山脚。
我从父亲的背上下了地,姚婶也把背着的小东轻轻放在草坪上。母亲让父亲把小梯子插到河里,让姚婶把小东日常穿的衣服搭在小梯子上。
姚婶从她提着的菜篮子拿出一件长袖T恤,母亲则从竹编篮子拿出一张纸,上面用墨汁圈圈画画了一些符号,把那张纸塞进T恤的兜子里。
姚婶卷起裤腿,下了河,手扶着小梯子,低声对河水呼唤:“东东回家啦。”
母亲也在岸上跟着喊:“小东回来哟。”
“小东回来了。”秀姑接着母亲的声音呼唤。
我也想跟着她们喊,但话刚到嘴边又停住了。因为我从来没叫过他小东,突然改口觉得有些不适应。
最后改成在心里默念:癞皮狗啊癞皮狗,要是你能活着,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癞皮狗了。
不知喊了多少次,我听见小梯子前“扑通”一声响,正想凑过去仔细看看,就听到母亲在岸上忙着叫姚婶:“快把衣服抱上来,小东的魂回来了,在衣服里面。快!”
在母亲的催促下,姚婶抱着小梯子上的T恤往岸上跑,母亲接过衣服再往小东方向跑,秀姑接过衣服就给小东穿上。
小东的魂已经回到身体,大家的心总算落了一半。
母亲又吩咐父亲把小梯子、符咒和冥币纸钱拿到河边,一把火烧了。
我走到父亲旁边,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烈火,又看了看河面。我想起圩上听的那些故事,鬼受了恩,是会化形出来答谢人家的。
但我左等右等,火快灭了,河面依旧那么平静。
没几日,小东的烧终于退了。
我后来没再叫他癞皮狗。
因为他这一觉睡了足足半个月,我们给他起了个新绰号,叫“睡美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