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剑破四刀(1 / 2)

来青楼的人,无非是为了寻乐。

但锦衣卫来青楼,便基本与寻乐无关了。何况是四名锦衣卫一齐而来,还带着刀。平日里,青楼这种风尘之所,莫说是一把刀,就是一件铁器利刃都难寻得。大多数来风花雪月的人,都还要先对些诗词歌赋,方才饮酒听曲。倒也有专为一嫖而快的,来去果断,不做停留。

来青楼谈判的,说破天去,就是放在整个大明朝,也难得一见。

岳清锐亲口警告过,这些锦衣卫若是仗势欺人,自己不仅会终止谈判,更要当场刀剑相对。四把刀,一柄剑,先后从青楼正堂而入。那些本坐在大厅台下,揽着美人饮酒听曲的醉汉,一个个皆径直了身子,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生怕这些官爷又要拿什么人、捉什么鬼。自锦衣卫一行人进门起,喧闹的大厅迅速冷寂下来。岳清锐依旧垂首缓步,刻意与锦衣卫四人保持着距离。手虽未握在剑上,眼里却有杀气。

若不是那歌女仍在高台上,对着门下招呼了声,何应良估计还要牵着马发愣,在原地一直站下去。

“你不进去喝酒,也不引马赶路,只在这里站着,是什么打算?”

那歌女一手扶在围栏上,一手轻捏着茶杯。明明是对着下面说话,瞥了一眼后,却把头仰起看向远方。不知是不是如她一时想起的那几句诗一般,远处的秦地山川映在天边,汉宫城阙浮于云海,以至于她不愿投下任何一丝目光,留给靠在马旁的何应良。

“我——”

何应良猛地回神,四下环顾,才想起这声音是从高台而来。

“还真是个愣小子,看你也站了半天听我唱曲,却不认得我说话的声音?”

何应良这才看向高台上的身影。这一路只顾着听声,倒还未看清唱歌的人。听歌声总容易让人想着自己,只有看别人才能抛下心中杂念。阳光倒不算刺眼,但随风垂摆的红裙衫却足够灼人心魄。何应良总觉得,那女子明明仰头傲视,一身灵动,自己看时心却在疼。

“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彩!”

何应良轻松地笑着,对歌声和唱歌的人,都按耐不住内心畅快的赞颂。

“寻常女子?”那歌女又向下瞥了一眼,双眸在骏马身侧停留住,一时竟也有些诧异。被厚实的布匹裹着的棍形长条,此刻要远比一旁痴笑的何应良更吸引人。不过很快又提起茶杯,饮下后再次仰首远望。

傲气而灵动,是何应良看清她面容身形后,牢牢刻在心里的悸动。

想来也是因此觉得心疼吧。

何应良确实少见这类女子。他平日倒也喜欢观察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尤其是女子,大多只让他觉得娇弱,纵使闺秀动人,也不过是一般印象。而自家武馆里虽不乏习武的女流,却也多是像男儿般洒脱不羁,反倒失了女子阴柔。何应良觉得,这些即是遍地可见的寻常女子。虽然她们各有动人之处,但都不似这歌女的气韵,能越出凡尘间又落回穹庐内,收放自如。

“这世间虽有茫茫人海,每个人却都是独一无二。又不能立地升仙,我怎么就不是寻常女子了?”

那歌女转而轻举茶杯,注视着杯身花纹题字,仿佛并不曾与他人有过对话。

通常情况下,一个容易害羞的人,都会在被对视的时候不自觉躲闪。尤其是被一双灵动轻柔的双眸直直摄入,自己还毫无准备。

但那歌女根本没有认真看过何应良,甚至不曾倾注全部的目光,更谈不上与他有对视的可能。何应良站在台下仰望,只看到被日光衬得有些朦胧的侧脸。那歌女果真随性不羁,发丝一侧略微凌乱,飘在耳后。坦率地讲,何应良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害羞的人,他从小也在武馆长大,见识过官门俗子、俊少淑女等三教九流各色行当,从未有过自虚。

偏偏是这一次,连人家的正脸都没看清楚,居然心里一阵慌乱。在人家都没望向自己的时候,何应良竟不知所措地低头自视,抓耳搓手。

她有男儿不及的傲骨,像谁都抓不住的,一抹残留在苍天云海的惊鸿。

她也有女子少有的灵惠,像谁都猜不透的,一轮空浮于浊影清辉的婵娟。

恍惚间,一袭红裙回身,瞬间不见踪影,只剩茶杯空悬于围栏末端的平杆上。何应良像丢了宝物般,阔步而前,想往高台中望去,寻回刚才还仰望满目的红衣。一时慌乱,竟忘了牵着缰绳的手还丝毫未松,拽得骏马也只能跟着往前几步,然后一人一马又愣在风中。

马尚未来得及甩甩缰绳松松口,何应良倒先叹起气来。明明连模样都没完全记清的人,此刻竟能浮现身影于脑海。虽然活了二十载出头,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和感受。甚至于他还未完全从刚才的冲突中定神,岳清锐的杀气、锦衣卫被打飞的刀也一并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何应良突然觉得,人生几十年,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几乎不会有完全意料之中,还全在掌握不生变故,能时刻清醒凝神从容以对的事情。尽管他只有二十岁,却忽生韶华已逝的无奈。

一个突然出现在视线的歌女,一场惊梦后又彻底消失。

他曾经失去而无法抓住的,大概也只有仙逝的祖父和过往的年华。

但现在,居然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唉——”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失落叹气了。万般无奈,也只能抚着马脖颈的鬃毛,又擦了擦裹着长枪的布,也学着那歌女朝天边望去。

汉城宫阙,秦地山川,也许并不只浮在天边云海。

还铸在人心。

“罢了,还真是一出门,必有不料。”

摇了摇头苦笑,何应良终于想起,自己不过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带着些冲动的少年稚气,却要在这里为片刻而逝的意外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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