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降临(1 / 2)

群山环绕的谷间有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中心随意地刻了两个大字“临川”。字迹很浅,远远看去倒像是用毛笔写的,连着墨也少的可怜。可若是凑近凝神看去,就会发现绘成点点墨色的是无数斑驳的裂纹,裂纹直透碑体却是碎而不散,要是用手指轻轻碰一碰,甚至可以隐隐感受到那股千年也未散尽的锐气。

而这座在城头伫立了一千七百余年的石碑,如今也被足有千米深的湖水笼罩。像有一双只属于天地的巨手捧了一樽巨大的石碗,倒扣下一抔浓厚似水的灵气。这座夏国西南曾经首屈一指的古都如今是一片废墟。

水面纵横百里,好像一面横贯东南的黑镜。原本环绕整个临川的通天巨峰也只剩下露出水面的无数浅浅山头,从高空往下看,倒像一座对弈正酣的棋局。

......

......

清晨的湖面泛着盈盈的白雾,一只通体雪白的琵鹭破开雾层滑翔而下,黑色的长嘴掠过水面,准确地叼走一条小鱼。鱼身入腹,琵鹭得意的在水面盘旋,四下物色下一个目标。

“轰---”湖心大概藏着一头远古巨兽,大梦初醒的它张开獠牙,沉闷的嘶吼在山间回荡。

霎那间,巨兽的利爪撕开镜面,湖水四散逃开,湖心升起一座巨大的钢铁露台。

“早上好啊。”露台张开一道口子,一身纯白大褂的男人走出来,向着琵鹭打招呼。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琵鹭受到惊吓早就飞的远远的,只剩下山头呼呼的刮着风。岁末的寒冬格外的冷,风里掺着数不清的碎刀子,割得脸颊一阵阵的疼。

只见他叼着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细碎的红石,在指尖轻轻一搓,红石化作一阵清风散在风里,烟丝就这样点着了。随即狠狠得吸了一大口,咽到喉咙里,再从鼻孔里轻轻呼出来,吐出的烟雾泛着丝丝猩红,像几滴在水杯里炸开的红墨水,在头顶浮了一阵,很快融化在风里。尼古丁的清香在口腔里肆虐,然后直直冲向头顶,好不痛快。

“喂喂喂,也不用拿来点烟这么奢侈吧。”身后又走出来一个老人,同样是一袭纯白大褂,看上去得有七十多岁了。下巴蓄了手指长的胡子,花白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得扎成一束马尾。他嘴上说着,脸上带着笑,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一点边角料罢了,含量不高,拿来点烟特别有劲,您试试?”

“还真行,烟里残留了一点灵气,提提神还蛮好的。”老人凑过去从男人点燃的烟头上借了火,抽了一口便只是把烟夹在指尖,手指长着如婴孩般青葱的皮肤。

“我好像别的都不太行,也就用这个特顺手,之前导师都说我是废材。”

“别太妄自菲薄,就算放在全国,有你这样天赋的也是少数,所以我才一眼就挑中你。”老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的调职申请上头通过了,估计年后会把调令发过来,等走了以后要再看这么美的景色怕是要买票咯。”

“看了这么多年别说只是一片湖了,就是个大姑娘我也早就看厌了,还不如出去找个真的大姑娘又能看又摸得着。”男人轻笑一声“我老娘也催的紧,这几年没怎么回过家,姑姑婶婶家的娃早都满地跑了,她老人家看了眼红,天天念叨着要抱孙子,我也不能总让她失望不是?”

“是啊,你这都来了十年...不,得有十一年了吧,还真快。总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萝卜头一样的小子,一晃都到生娃的年纪了。姑娘怎么样,人见过了吗?”

男人从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不错,眉清目秀,配你小子是绰绰有余了,这趟等回去了正好带回家给你娘看看,早点把婚事敲定了,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别忘了发个照片给我报报喜啊!”

“嗨,到时候我俩结婚肯定得叫上您老,等怀上了您再给起个名!

老人笑了笑,把照片递回去,他看着湖面感慨道:“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没蓄水,城里住满了人,我们当时想,这可真是一座雄城啊,这样的雄城要整个淹掉肯定是阻力很大,又是拿钱,又准备划块地出来。没想到大多数人都答应得很痛快,拿了钱分了房子就高高兴兴得走了。倒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原本是死活不肯搬,被家里的小的一通劝最后还是走了,这不,才这么短短几十年,大家都只记得镜湖,原本的临川早淹在水底下了。”

男人没有搭话,他突然抬起头“所长,水下面的那些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男人的眼睛。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这里起名叫伊甸园吗?”他说“传说上帝创造了伊甸园,并创造了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但是没有赋予他们知识,也没有教会他们善恶。伊甸园呢有颗善恶树,树上结的禁果吃了就会开智,还能分辨善恶,但是吃了禁果就会被逐出伊甸园,会失去安定的生活,甚至失去永生。”他顿了顿“你觉得亚当和夏娃应该吃那颗果子吗?”

不等男人回答,他继续说“我们在研究的,就是那颗能给人类带来未来的禁果,我不知道吃了禁果会面临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亚当,我也不会甘心做一个愚民,强大和智慧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聪明人才不应该受人摆布。”

“我知道的,所长,我只是最近睡的不太好,心慌的厉害,可能是近乡情怯了。”男人笑了笑。

“你也待在这太多年了,都难说是不是把大好的青春白白荒废了,要是能有个结果还好,要是就这样结束了才真是可惜了。”

“害,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更何况,各方面条件都蛮好的,走了还能有个好岗位调过去,别人羡慕还来不及。”

“人活着,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都是只有自己知道的。就算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非也就是在后人的书本上剩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学了又忘了。就算立了碑,也得有人经常去扫,经常去念叨,等到扫的人少了长满了杂草,曾经的自己存不存在也没人说得清了。”老人用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的说道。

他的指尖,烟头的火星飞快地灼烧着烟丝,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他招呼男人往回走去,“好了,守好最后一班岗,就可以回去见媳妇老娘了。”

男人把烟灰和烟头收进小袋子里,对着湖面轻声说道“再见。”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钢铁之门缓缓打开,带着他们消失在水里。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钢铁露台浸入水面的刹那,空中重新汇聚起一股红雾,比男人呼出的烟雾要浓厚百倍猩红百倍,像一团沸腾的血,空间像被大火点着了微微扭曲,连湖水都被煮开了,方圆百米的湖面升起无数蒸腾的气泡,红雾如蛇般涌动着,吞噬着湖水,直到整块区域都被血红的雾色覆盖。

......

......

湖底是一座被遗忘的城市,湖水和无数苔藓类植物把房屋的外壳侵蚀,只留下一栋栋骨架般的砖石结构,纵横交错的楼房汇成一面巨大的交通网,鱼虾在街道间穿行,就像是居住在这座水底城市劳碌的居民。

而在城市的正中,是一栋和周边格格不入的奇怪建筑,像一颗埋在土里半截的鸡蛋,也像一个倒扣起来的碗,边上环绕着一圈尖刺般的巨大矿石,周边是湖底居民的禁区。和城市里的其他建筑不同,它通体都是由钢铁铸成牢不可破。

建筑里是一座实验室,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座果园更加恰当,实验室大约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整个地面都是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砖面,被均匀的一块块分割成上百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个培养仓,从中控室往下看像是一颗颗被整齐栽种的果子。

实际上除了这间巨大的实验室,这里还有包括餐厅,三十几间单人宿舍,一个图书馆,监控室,医疗室,甚至还有一个地下篮球场。

谁能想到,平静的湖水之下竟然藏着一座钢铁堡垒。

三十几年前一个神秘的富豪在城中心圈了一块地,投了一大笔钱造了这座巨大的蛋形建筑,对外宣称是要打造一座国内顶尖的室内体育场,体育场还未完工就传出消息官方要在谷顶拦河筑坝兴建水电站,之后水库蓄水淹没了临川的贺镇、狮镇、威坪镇、茶园镇和港口几个城镇,从此之后这片巨大的人工湖就成了悬在头顶的一片天然屏障。

中控室里灯火通明,男人回到自己的座位,和边上的同事打了个招呼。

“一切如常。”他看见同事的记录底下这样写着,

他有些无奈,近年来获得的记录数据越来越少,变化也越来越少,整个实验进度都停住了。

他毕业的时候就来了这里,算起来已经十一年了,这些年来,除了每年的春节和清明几乎没有回家看过。

他刚来的时候只有22岁,从国内最好的一家医学院毕业,风华正茂,但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原本的人生路程就是找一家三甲医院实习,一路从助理做到医师,要是能在临退休之前混个主任或者院长的位置就算是不虚此生了。那时候所长找到了他,据说自己有一份万中无一的天赋,不但提供了一个顶级研究所的名额,薪酬不菲,课题结束之后还可以获得一份不错的履历一路高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生,只是在公开课的时候远远的听过所长讲课。他很激动,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种特别的意义的,这份天赋,或者说是这份责任,命中注定是他的。

生活总也是枯燥乏味的,不管是饱含着多么崇高的理想或者目标。特别是如今没了先前的忙碌,人就越发的容易胡思乱想。

每周有人往下送补给,平时除了偶尔乘着电梯出水面抽支烟看看水鸟就是待在下面。培养仓里的那个东西就像一块恒久不变的琥珀,试验记录也开始从“卓有成效”到后来的“一切如常”。生活除了平静就是平静,晚上躺在床上盯一会天花板,没有车流和吵吵嚷嚷的人声没多久就能睡着,篮球场基本都是空着的。餐厅里随时有各式各样的美食,除了不能喝酒,但是汽水畅饮。还有几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办公室恋爱当然是不可取,他拿着一瓶北冰洋,靠在吧台上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搭讪。头顶是几十米的水面,感觉就像另一个世界。

他开始把几年的假期攒在一起,然后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外边的景色没有这里的美,但是各不相同富有变化,他还去相了两次亲,虽然总是说不清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但胜在薪资不俗,相看对眼很快就私定了终身,等到调令下来,就能离开了。离开,或许他是真的有点想逃跑了。

或者,等在离开之前,再试最后一次吧。

“我下去看看。”他向所长示意。

他从操作台取了一盒红石,拿着记录板走进实验区。

第一个仓门打开,尽管已经见了无数次,每次再见到,男人还是免不了心神一震。映入眼帘的是一具面容怪异的女体,大半个身体都被包裹在浓厚得像沥青一样的黑水里,连接处泛着森森的白烟。硕大的雪白乳房裸露在外,却是让人生不出一丝淫欲,眼神难以抑制得向下望去,然后被牢牢吸住,那肚皮鼓鼓得像是马上就要炸开了,像一个肉色的皮球浮在沥青上,爬满如蜈蚣般粗壮狰狞的血管。

恍惚间,那女人的五官微微耸动,男人吓了一跳,再回神看去,却又是像蒙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了。

“她是不是刚才笑了一下?”男人怔怔得念叨。

耳机里传来院长的声音:“怎么了,谭青,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没有,应该是我看错了。”谭青眯着眼睛仔细端详,却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五官。

他掏出一颗拇指大的红石,轻轻捏碎,红石化作一道鲜红的气流悬在半空,他右手轻抚,那气流便像是有了方向,往皮球的血管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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