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败羽林莫忠弄斧,闯内宫霍宇弑君11(1 / 2)

却说威宗于寝宫之中,自知时日无多,遂召来太尉何睿、车骑将军张湖、卫将军严辉、光禄勋彭畅、侍郎陈锥五人入宫,道:“朕痼疾不愈,怕是命不久矣。今召卿等前来,实欲以后事相托。”他咳嗽两声,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吃力道,“朕亦自知才能平庸,即位之处得遇彭公为辅,又有高相为佐,遂有广咸之治。彭公、高相去后,朝中贤臣凋零,国纲不振,以至天下生乱,四海不安。朕闻民间有童谣道:‘咸和咸和,家家荆葛;饮食未饱,柴米不赊。’念先帝广德年间,物饶民丰,贯朽粟腐,怎料短短十几年间便成了这般景象?此诚为朕之过也。”

何睿伏地道:“吏治不兴,乃前世积弊,非陛下一人之责。陛下切勿哀毁伤身,料伤寒小疾,不日即痊。届时陛下振奋精神,重整朝纲,亦不为迟。”

“太尉此言,倒有些怪朕的意思了。”

“臣不敢。”

张湖道:“此非陛下之过,乃是陈修之罪!那陈修谄媚惑主,擅夺大权,呼喝朝堂,杖杀给公卿,戕害百姓,为天下人所毒。天下人不知陈修之名,遂以陈修之罪责陛下,乃作此语。陛下是替陈修担了责啊!”

“卿等说得皆是忠言,不过太尉逆耳,车骑顺听罢了。”威宗闻言,微微苦笑,道,“那陈修不过一青州富贾,朕看他有些才干,又十分忠心,遂委以司农之职,却不曾料到今日这般地步。任人不察,又纵其为祸,这便朕我的过失啊!只是他势力已大,朕便是有心拔除,也力不从心,“他长叹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还望你等善辅太子,徐徐图之。”五人闻言,皆伏地而泣。

言罢,威宗令小太监送来笔墨,自己口述,彭畅研墨,陈锥作书,立下遗诏。诏书云:“朕年届六旬,在位二十有一年,才薄德凉,失治于民,前不承宣宗广德之治世,亦难启后帝开元之基,虽以寿终,心自不安。今顾命五人:太尉何睿、车骑将军张湖、卫将军严辉、光禄勋彭畅、侍郎陈锥,此皆当朝勋辅,忠正敦厚,谦恭仁和。望太子倚为腹心,出作股肱,选贤任能,重振国邦,勿负朕心。朕无益百姓,身后一如穆宗制度,务从约省。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却说陈妃在后宫听得皇帝宣五人进宫,心知有变,急令亲信报与陈修,陈修得信,拍案雀跃,道:“大事定矣!”遂与晋王同乘一车,直往霍宇营中,道,“大行今已殡天,留下遗诏一道,令废太子而立晋王,不想内臣五人篡改诏令,仍教传位太子,其心实在可诛!请将军与我入宫除贼!”

霍宇抱拳道:“臣敢不奉令!”旋即披甲上马,召集军马,驰入内里。他手下多是幽云铁骑,行进如风,迅猛如雷,铁蹄所过之处飒风卷地,飞尘漫天。东都百姓富贵日久,哪里见过这样的势头,皆紧闭窗门,惊呼:“鬼兵来也!”羽林中郎将孙骏听闻有变,竟吓得舍了家小,夺马出逃,余众各自惶惶,皆欲奔走。

时有骑都尉杨纨在侧,闻报,拔剑而起,道:“父君有难,安敢不赴!”遂领本部百余骑奋马而出,来截霍宇。晋王见状,纵马呼道:“我晋王也!今日奉诏入宫,承嗣大统,杨都尉速速让开,来日登基,当以汝为元勋!”

杨纨厉声道:“不见晋王,但见反贼!”言罢挺枪纵马,直取晋王。霍宇问道:“谁可敌之?”话音未落,只听背后有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一人走马上前,道:“末将愿往!”只见那人黄面红髯,蜂腰猿臂,体壮如牛,手持一柄长柯开山斧,面如鬼神,雄健非常。晋王被他吓了一跳,指着那汉子问道:“此将何人?”

霍宇道:“此乃麾下别部司马莫忠。”

陈修惊道:“莫非正是号称‘绝力幽云’的那位莫司马?”

霍宇点头道:“正是。”

只见莫忠一拍坐骑,大喝一声,举斧便往杨纨天灵砍去。杨纨只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急一夹马肚,那斧头便擦着马臀斩下。莫忠见他退缩,斧力更为急猛,如瓢泼盆倾,疾风暴雨朝他砍剁下来。杨纨却将枪柄一转,反握在背后,只听乒的一声,那枪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将大斧稳稳挡了下来,旋即左手一松,右手一串,那枪便如狂蟒出水,蛟龙破浪,直袭向莫忠的上身。杨纨枪法迅捷非常,莫忠只觉一道银色的巨网朝他当面罩来,一瞬间网中竟有千万枪尖向他上身刺去。他虽悍勇,却不长于速度,急回斧挡时,左肩与右肋却已中了两枪。

莫忠惊道:“昔年邓温的成名绝技‘乌鹫回还’,不想今日复现!”便举斧再战杨纨。两人又交马十余回,莫忠身上再中两枪,拔马便撤。杨纨不疑有他,拍马追赶,不想莫忠暗里弯弓搭箭,翻身射去。幽云铁骑常年与狄历交战,用的都是鲨齿穿甲箭。那箭尖成三角锥形,可轻易穿透狄人的轻甲,两侧倒刺密布,钩住人肉便取不下来,正如鲨齿一般,因此得名鲨齿穿甲箭。莫忠弓箭精熟,力气又大,只听嗖的一声轻响,那箭便旋转着自杨纨胸甲甲缝之间穿射进去。杨纨大叫一声,跌落在地,身后的羽林卫急将他救起,退回队中。杨纨支着枪半跪在地,拔出宝剑,将箭杆斩为两段。

霍宇抱拳道:“杨都尉忠勇之名,我素敬之!今若降我,不但性命得保,更进以官爵,不审均意若何?”

杨纨斥道:“我乃名门贵胄,世受皇恩,怎会降汝老卒!休要多言,今日有死而已!”言罢带伤上马,又向霍宇冲杀而来。霍宇叹息一声,向前一挥马鞭,麾下精卫一队举盾在前,一队举枪在后,枪盾穿插,结成鱼鳞大阵,步步前逼,更有马弓手自盾后放箭。那羽林卫左右冲突,均被拦下,死伤惨重,不觉已是背靠宫墙,被霍宇的兵马团团围住。杨纨身中数枪,叹道:“天命不顾,人事已尽,更复奈何!我今不免一死,诸公皆勋贵子弟,何必共燎兰艾,可去。”

部将闻言,落泪道:“我等长受将军厚待,今不从死,忝为人也!”

杨纨闻言,慨然道:“向使世人皆如诸公,大梁岂能有今日之祸!”言罢,拔剑自刎,余众时有四十二人,尽皆自刎,一时宫门前横尸盈道,血流满地。晋王见宫门正在眼前,只觉那龙椅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心下按捺不住,纵马上前,却被霍宇横鞭拦下,不禁怒道:“将军意欲何为?”

霍宇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此义士血,殿下勿踏。”

晋王恼道:“你人都杀了,还做这副样子……”他忽然噤了声,因为霍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看到那双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世上还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心中着怒,却又不敢发作,因为他还从霍宇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双手冰冷,两股战战,不敢同他对视。可陈修却见过那样的眼神,前年汉王高和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入宫面圣,三人离去时,他的小儿子回过头,也是这样淡淡地扫了一眼龙椅。汉王走后,威宗对他说:“高和志大才疏,长子更甚,独幼子鹰视狼顾,不可不防。”

他那时便记住了,这个眼神叫做——狼顾!

陈修忽然后怕起来,他觉得也许陶容将霍宇想得太简单了。这个冀州牧绝不似外表那般粗鄙,更不想传言中那般横僿不文、浅陋不堪,相反,他本人却以粗鄙为饰,将自己打扮成一副任人利用的模样,想到此处,他便走上前去,陪笑道:“将军所言有理,请殿下稍待片刻。”晋王无奈,只得作罢。

霍宇令人清了街道,将尸体搬到两旁,这才骑马入宫,向寝殿奔去。宫内卫士有些收了陈妃的贿赂,借故走了;另一些早听到风声,四散逃去;有些内侍壮着胆子上前闻讯,也被幽云甲士斩杀;更有甚者,只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连人影都尚未见着,便被一箭射死。一时宫内尸陈遍地,哭喊四起。霍宇却也不管,一路长驱直入至寝殿门前,喊道:“奉诏讨贼!”

威宗皇帝听闻喊杀之声渐近,垂死坐起,惊问:“何人在殿外喧哗?”

何睿道:“陛下勿惊,老臣即去问询。”遂同彭畅一道出殿,只见一彪军马正侍立殿外。当先一人紫袍金甲,顶冠束带,虬须浓卷,容貌奇伟。他身后兵马尽玄衣玄甲,铠袍带血,早将寝殿团团围住。时值日暮,残阳照血,何睿只觉这群人仿佛黄泉而来的恶鬼一样阴森可惧,而晋王与陈修并立军中,却如羊卧狼群般瞩目。那人见他出来,也不下马,只喊道:“圣上初崩,汝等竟篡改遗诏,不知是何居心!臣霍宇奉晋王令旨,特来讨贼!”

彭畅素来胆怯,听他这一声喊,吓得险些扑通跪倒。何睿闻言,直气得白须颤动,一把揪住彭畅的衣领,将他提起,又对霍宇道:“遗诏虽就,可陛下尚在,你等包围寝宫,莫非是想弑君谋逆么!”

“陛下既在,请屈尊一见!”

“放肆!陛下岂是你这小卒想见就见的!”

霍宇一手按在刀柄上,一手用鞭子指着何睿道:“仅凭太尉一人之言怎可服众?陛下既不能见,请宣示诏书,以平众人之心!”何睿无奈,只得回殿取了诏书,当众宣示,道:“诏书新作,墨迹未干,做不得半点假。你若不信,可卸甲解剑,自来见圣上。”

陈修见霍宇久不动作,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急道:“霍将军,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

霍宇点点头,马鞭一甩,四名甲士一拥而上,将晋王与陈修拖下马来,捆翻在地,晋王身边几个亲从想要拔刀,却早被身边的幽云甲士一枪刺死。晋王挣脱不得,伏在地上惊呼道:“霍将军,这是为何?”

陈修却不作声,他脸色惨白,心中已是一片了然,只是叹道:“殿下,我们为人作了嫁衣了!”

晋王还要再说,霍宇却听着耳烦,道:“将他们嘴堵上。”莫忠从死尸身上撕下两块破布,将二人嘴巴勒住。霍宇下了马,又一挥马鞭,四名甲士便从两边架起二人的臂膀,跟在他身后,莫忠亦手拄大斧,随侍在侧。他登阶而上,不除刃、不脱履,向何睿一抱拳,道:“禀太尉,反贼现已抓住,待我禀明圣上便将其正法。”说着便要直入殿中。

何睿气得浑身发颤,一把捉住他的手臂,怒道:“大胆狂徒!带甲面圣,意欲何为!”他任太尉一职已是八年之久,早有了剑履上殿的特权,可却一次也不曾行使过。霍宇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令甲士将他搀下。他却反手拔出那甲士腰间铁剑,指着霍宇道:“乱臣贼子!你要弑君,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霍宇见他拔剑,神色淡淡,道:“想太尉年轻之时,一手‘渭河长剑’名动京城,连那号称北剑第一的赵隽都得敬你三分,只是——”他抚须笑道,“太尉莫要忘了,如今你不是二十五岁,而是五十二岁!久坐公堂,武功尽退,垂垂老矣,又复何为!”

何睿闻言大怒,道:“无论我退没退,先拿你这反贼试剑!”说罢直刺而来。霍宇也不避闪,只扬了扬马鞭,身后三名甲士扑上,将何睿双臂反剪,绑在身后。何睿到底老了,一时挣脱不得,只得瞪着他,怒道:“霍宇!你今日谋逆,就不怕身后骂名吗!”

霍宇闻言,仰天长笑,道:“我既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又有何妨?好教后人尽知我名,也不枉白来世上一遭!”他从何睿怀里拿过圣旨,随即背过身去,吩咐道,“将何太尉缢死,勿伤其尸首!”言罢,径直往内殿走去,而那彭畅早吓得瘫软在地,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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