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姜成虎怒斩氐帅,赵茂才计说姻缘(2 / 2)

姜姑娘不觉揉了揉耳根,道:“本是不太好的,见……”她本想说“见了你”,可左右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妥,便改口道,“来了这儿却都好起来啦!”

桓泰闻言,不觉后颈发烫,身子轻轻的,如坠云里雾中一般。他从姜成虎手中夺过马鞭,自牵着姜云雁的马,飘飘地回了营中。他将兄妹二人请入主帐中落座,又唤来医士替姜成虎包扎了伤口,一面道歉:“先前比试,误伤贵体,实在罪过,望将军宽恕!”

姜成虎摆手道:“彼时各为其主,刀枪无眼,何罪之有?桓将军切勿挂怀。”

赵英抱拳道:“阁下与令妹二人来此之前,子崇正和我谈起你二人,力赞你武功了得,说单是那把金鹏勾喙刀便有八十斤之重。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姜成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将刀递了出去。赵英只见那刀由一整条浑铁打成,入手沉坠,古拙生寒。刀约有七尺来长,刀首上阔,刀嘴勾如鸟喙,刃位与杆末皆雕以云雷纹路,一条黑布细细地缠绕在刀身中后端上,除此便别无旁饰。他用手细细地摩挲着刀腹,只觉一股浓烈的铁腥气弥漫在锋刃之上,使人胆颤心惊。普通的武器只有铁气,绝不会有腥气,唯有久沁鲜血的神兵之上才会凝起这般肃杀之气。在刀脊的下首,正刻了一个小小的“楚”字。

“子崇差矣!”赵英摇头道,“此刀并非勾喙刀,而是斩骨刀。”

“哦?怎个说法?”

“这勾喙刀俗名叫做弯嘴刀,尖利而刃薄,可斩筋切肉,将人放血致死。师傅曾同我讲过,太祖麾下郑籍用的便是勾喙刀,传说他挥刀时轻灵无比,能将蜀中榆叶对半切开而不伤其枝条,因此太祖封他为渝侯,以镇益州——而你这刀却以浑厚见长,更无血槽,一刀劈下,力如轰山,为的不是割肉放血,而是碎骨断筋。”赵英道,“若是打个寻常比方,勾喙刀就是平常家里切鱼的长刀,斩骨刀则是剁鸡的短刀。姜将军,不知在下所言确实否?”

“实不相瞒,此刀是先父所传,我却从未听他讲过此刀的来历。”姜成虎道,“适才赵将军所言,我也是初次耳闻。”

姜云雁道:“以前有个阔佬带了两车金子来买这柄刀,还说自己是从乐浪大老远跑来的,不买到刀誓不回去。我爹说,那你就一辈子住扬州吧!哈哈,当时那个人脸都绿了。”她一咧嘴,嘻嘻笑道,“后来那人急了,带了人要来抢爹的刀,被爹三两下就打跑了!”

桓泰瞧着她,也跟着笑道:“你哥武艺如此了得,你爹的功夫必然更是高不可攀了!”

姜云雁瞥了他一眼:“拍马屁!”耳朵却红了起来。

桓泰揉揉脖子,咳嗽一声:“实话实说罢了。”两人嘴上说着,却不由同时移过眼去,不敢瞧对方。

姜云雁只觉耳垂热滚滚的,连带着空气都粘腻了起来,直嚷道:“什么鬼天气,这么冷,把我脸都冻红了。哥,咱去帐子里歇息罢。”

姜成虎闻言正要起身,赵英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好声道:“在下还有些要紧的话没讲完,阁下可愿再听两句?不如请子崇兄送姜姑娘回去。”

姜成虎却也想知道关于家传宝刀的来历,便道:“如此也好,有劳将军了。”

赵英闻言,冲桓泰挑了挑眉毛。桓泰得令,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身,抢着道:“你哥他……他和子崇兄有话要讲,姑娘若是累了,我愿引姑娘去营帐。”说罢也不待她答话,一把拾了她的斗篷,又替她掀起板帘,直挺挺地立在门口,眼睛却又不敢看她,只死盯住帐顶,像是要将那里戳出个窟窿来。姜云雁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意。她低下头,快步跟了出去。

赵英心中暗暗发笑,他眼睛转了转,看看门外,又看看姜成虎,心中忽有了主意。他将刀还给姜成虎,道:“阁下宝刀来历非常,在下见识短浅,不知正主何人。只是这‘楚’字印刻十分罕见,依我之见,怕与太宗朝名臣楚龄生有些瓜葛,阁下若依此追查,或许能查出些名目。”他顿了顿,又道,“在下虽然不才,却也胡乱晓得些刀法。将军这把手处用的是粗布,虽不易脱手,可却过于凝涩,临阵遇敌时恐有碍变刀。阁下何不用细麻布替换之?”

姜成虎道:“我也有此打算,只是细布价贵,想了许多次都终究没换。”

“将军差矣。”赵英摇摇头,道,“这细布与宝刀,只可得其二,不可缺其一,正如这英雄美人一般——阁下可听过英雄美人之语?”

姜成虎皱了皱眉,不知他怎从裹刀布扯到了英雄美人,便道:“愿闻其详。”

“扬州歌云:‘丈夫如棱石,美人似香草。苔下坚痕古,岩边芳影摇。’言二者相辅相成,不可缺一……”

姜成虎闻言,一把攥住他的手臂,惊问:“你是扬州人?”

“在下祖籍宣城,阁下何由知之?”

“不瞒你说,先母也是宣城人,不过嫁与先父后便迁居富春,离了家乡。”姜成虎道,“此曲名叫《香石吟》,原是古越人的情歌,并不入流,后来被苏禾稍加文饰,又填了曲,这才渐渐地传唱开来。那苏禾原也是个有才的,后来得罪了太宗,论了斩,但这首《香石吟》却传了下来。”他望着火炉,笑着摇摇头,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娘爱读书,特别是野史,因此知道些很多……”他顿了顿,斟酌道,“乡野奇谭。她说这歌其实还有两句,是苏禾为他爱妻莹娘写的……”

“石碎丘壑志,孤草解其高。”赵英缓缓道,“传说他正因此句获罪于太宗。那莹娘本姓高,世家女出身,后嫁与了苏禾。她早年在宫中时甚为太宗爱慕,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于是太宗便降天怒于苏禾,将他腰斩于市。这苏禾以前做过太子舍人,颇有才情,他死前将这诗寄给了莹娘。莹娘见信大怮,乃投河从死。太宗闻之,甚为哀悔。”

姜成虎叹道:“君子成人之美,那皇帝老儿也是,得不到何必强求?不如成全人家一段佳话,也好自己做个美名。”

“所言甚是!”赵英道,“天下男女相结多为利禄,真情者又有几人?若眼见着真情人而不得成全,岂非寡情之辈?”

姜成虎眯起眼,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说什么?”

赵英笑道:“现今有情人正在眼前,阁下何为不察?”

“你是说,我妹子和桓泰?”

“正是!”

“哼!”姜成虎拍案而起,作色道,“他桓泰虽是个人物,却还配不得我妹子!”

“阁下且坐,请容在下一言。”赵英将他扶回椅上,道,“这情爱之事,非比寻常。一则需妾爱,二则须郎情,正如刀布、刀柄,缺一不可。在下平生绝非多管闲事之人,更不会做那扯红线的活计,不过是见子崇情思辛苦,故而前来善言相劝。子崇品行气度非常人可比,佳配令妹,岂不美哉?”

“你倒说说,他怎么个非常人可比了?”

“子崇武勇情义,非常人可比!”

“他又是怎么个的武勇情义?你且说个道理来。”

赵英微微一笑:“他阵斩安珠,又与你鏖战百回,不相上下,此为武也;氐师袭来,那县令曹旭闭门自守,他不弃百姓,不惧生死,募乡勇民丁,以此羸弱之兵敌彼狼虎之师,此其勇也;令妹被虏至营中,他以礼相待,不曾冒犯分毫,令妹夜释囚徒闹,激起营啸,险逼得他自尽,他却仍义释令妹,并赠粮马,此非情而何?若此举非情,则天下无有情人!至于这义么……”赵英品了口水酒,显得微微有些感慨,“阁下自己也说了,你正是因他信义才来相投的。这‘信义’二字,应是他身上最显眼的长处了。”

姜成虎闻言,默然不语。他望着炉火,手上不自觉地摩挲着刀柄,叹息道:“他喜欢我妹子,这我清楚;我妹子喜欢他,这我也清楚。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汉氐不得通婚么?“

“不,不,我绝不会那么想。“姜成虎摇摇头道,”只是我这妹子长得漂亮,追她的人多,对她起坏心的人也多……我与桓将军相交不过数日,虽感其义,却终不清楚他的为人,更不知他与我妹子是否合适。男女婚好乃终生大事,我岂能将我妹子就这么托付给一个认识不过数日的人?“他摘下面罩,只见全脸英阔周正,与姜云雁如出一辙,只是下巴上横着一道狰狞扭曲的刀疤,横贯过嘴,蜈蚣般趴在他面颊上,十分可怖。他用手背蹭了蹭下巴,叹道:“这刀疤便是上个要娶她的人留给我的。”

“阁下以豺狼之举度子崇之行,实在是以小人观君子了。”赵英道,“你怎不想想,倘若桓泰果是对你妹子别有用心,早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了她回去,也不会也把你放了回去,更何必等到今日,牵缰扶马,殷勤相待。”他顿了顿,道,“我素知阁下兄妹二人屡受那氐人排挤虐待,因此常怀疑心。可阁下须知,子崇虽有时行为无状,可大是大非前却终能恪身守信,终不背义,所谓白璧微瑕、满月稍缺,正是此理。望阁下不以瑕而废和氏之璧,不以缺而罪皎明之月。此诚肺腑之言,还望入耳。”

姜成虎闻言,无以答对。大帐内静默了下来,良久,唯闻火中木柴噼啪作响。终于,姜成虎长叹道:“所言是也。只怕他二人两相羞让,这姻缘始终难说。”

“这两情相悦嘛,只要一方先说出口,那另一方自然就应了。”赵英闻言,笑道:“阁下不必担心,我却有法子说动子崇,只是届时还需阁下相助。”他向姜成虎附耳一番,姜成虎摩梭着下巴,摇摇头,又点点头,待他说完,又迟疑道:“如此便好?”

赵英微笑道:“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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