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氐帅点兵攻河池,赵英献策败姜耳(2 / 2)

桓泰闻言,眼前一亮,一把攥住他的手,惊喜道:“兄有良计,何不早说!”

“只因你这人身于逆境,便肯向死而生、奋力一搏,于顺境之中却易骄傲自大、恃勇轻敌,故而不敢说得太早。”赵英笑道,“子崇所虑者,一则是氐人潜伏林中,不与你交锋;二则是两军交锋,河池民兵敌不过氐人骑兵。是也不是?”

“茂才兄所言,正戳心坎啊!”

“这却好办。”赵英道,“我闻氐帅姜耳为人骄横,其子姜安珠更甚于其父。子崇只需以骄兵之计,接连输阵,将他们步步引出树林,再趁乱袭取营寨。此时正是隆冬时节,气候干燥,西北风最盛,只消一把火,便能将氐人营寨烧个干净。姜耳若失辎重,其军自乱,那时以子崇之能,败之易如反掌。我再于其归路截杀,何愁不胜?”

桓泰闻言大喜,再三拜道:“茂才兄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两人作别,分头离去。桓泰至城南,下了马,那七百兵勇早已列队整齐。桓泰见到队角一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黄肌瘦,套了层厚布权当盔甲,竟比手中那杆长枪还要矮了两个头来。他叹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人叫黄黑娃。”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可知我们是干什么去的?”

不想那少年神色忽然狠绝起来,咬牙道:“知道,杀氐贼去的。”

“你这么小年纪,也要去上阵杀贼么?”

“要!”那少年应声答道,“我爹娘都被氐贼杀了,我也要把氐贼杀了。”

桓泰闻言,心中感触,想道:起于民,忘其民,终害其民。氐杀汉,汉杀氐,子承血债,又传于孙,冤冤相报,代代为仇,何时是断绝之日?他叹了口气,也不答话,只是拍拍那少年的肩,转身登上土台,左手扶剑,高声道:“我聚集诸位在此,不为别的,只因那氐贼凶恶如狼,他们要杀你们儿,夺你们妻,抢劫你们财物,焚烧你们田屋!你们在此,不是为了保卫着城里的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自己的父母、朋友、老婆、孩子,明白吗!”他顿了顿,又说,“县令曹旭他本应保境安民,却龟缩城内,把你们当作肥肉饵料,填饱恶狼的肚子!我身为本县命官,自当护民,岂能同他一般坐视不管!”

台下众人本有惧意,如今只听他声音洪亮,带着十足的底气直冲山岳,不觉群情激愤,仿佛手刃氐贼的那一刻已在眼前,不禁连声高叫道:“但凭将军调遣!”

桓泰又道:“只是你们也不必惊慌,那氐人来者虽众,却失调度,如此隆冬之际,又缺少辎重,我观之如土鸡瓦犬。诸位只需听我号令,击鼓则进,鸣金则退,吹角则聚,敲梆则散,则必能胜之!届时我为你们请爵一等,所缴器械也由你们自行分配。”他见众人又要欢呼,震声道,“只是一点,你们须听我将令,不得有丝毫妄动。违令者——”他噌地拔剑出鞘,目光在兵士的脸上一一扫过,一片寂静之中,只听一个字破空而出,“斩!”

却说姜耳一路从野狐岭急行而来,在林间安下大寨。却见岭口正有一军明火执仗,等候多时。姜耳暗暗吃了一惊,心道:不料这曹旭有点本事,军队集结得竟如此迅速。借助月光,他隐约见到,为首那人身披铜铠,内着红袍,骑一匹卷毛红棕马,驰马跑动,犹如火跳。他只听那人大声呼喝,声如裂雷:“东都桓泰在此!氐贼可敢一战?”

姜耳听得心惊,忙回头问道:“贾员外,你可知道这桓泰是何人?”

贾员外本名贾牛儿,原是凉州劫路的强盗,后来趁姜汉起义,便投了氐人。因他识些文字,姜耳颇倚重他,敬称他为“贾员外”。贾员外摇头道:“想是东都放来的什么新官,不曾听闻。”

姜耳点头道:“既如此,我儿可去迎敌。”

姜安珠却摇头道:“这人虽没什么名气,可谁知道他藏没藏着点儿能耐……爹怎么不让他先上去试试?”

“也罢。”姜耳叹了口气,对身后一人道,“姜成虎,你去。”那人低低应了一声,拍马而前。

桓泰只见氐人让出了一条道,一人一马自阵中飞驰而出。只见那人散发左袒,内着皮甲,外套一身黑色布袍,倒拖一把七尺长刀。他的下半张脸由一条黑布蒙起,只露出一双黑夜似的眼睛,眼底映着熊熊火光。氐人尚白,唯有戴罪之人才着黑衣。桓泰只觉那人目光凌厉如电、凶狠如狼,不觉握紧了剑柄,道:“军中战将,可通姓名?”不料那人却如同听不见他说话一般,抡起长刀,直直杀将而来。桓泰惊道:“怎么还有这般不知规矩的?”忙拔出承梁,招架迎敌。只听当的一声,两兵相交,桓泰只觉虎口镇痛,似有万钧之力压在剑上,承梁竟险些脱手而去。他低声道:“大意了!不想氐人中竟有这等人物!”言罢一手抵住剑身,向上一抻,将那人长刀弹开,旋即拔马便走。

姜耳远远地看不真切,只瞧着那桓泰战不三合便败下阵去,又只听得河池守军鸣金收兵,只道是己方占了上风,便掩杀过去,连追了几十里,一路缴获了些衣甲兵器,当夜便在原地安歇。他只道那河池兵会就此撤去,谁知翌日便有士卒报称:“元帅,昨日那人又来挑战。”

“就是昨天姓桓的那人?”

“正是!”

“哈哈,好个败军之将,也来挑战。”姜耳闻言大喜,点齐兵马,列队而出。只见那桓泰道:“昨日我疏忽大意,惜败你等。今日再战,若是不胜,誓不回营!”姜耳闻言,捧腹笑道:“我看他是这辈子都回不了营喽!”转头对姜安珠道,“儿,你去!”

姜安珠笑道:“爹可看好了,儿定要杀他个屁滚尿流!”

他正想纵马而出,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不可。”正是姜成虎。他也不回头,只瞥了他一眼,蔑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姜成虎道:“那人绝不简单。”

贾员外挑眉道:“他在你手底下撑不到三合,这也叫绝不简单?怕不是把他捧过头了吧?”

姜成虎摇摇头道:“那人惊急之下也能单手接住我的长刀,凭这一点便不简单。”

姜安珠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你那刀法,接住了又算得了什么?以前你我在校场比武时,你用刀,我使枪,你那刀哪一次不是被我单手接了?哪一次你赢得了我?真是可笑!”他狠声道,“只怕你是担心我抢了头功,因此才这般阻挠吧?”

姜成虎闻言,摩挲着刀杆,没有答话。姜安珠瞪了他一眼,挺枪纵马,驰出阵来,大喊道:“我乃白石王麾下护粮先锋姜安珠,今日特来取你人头。”说罢,挺枪直取桓泰面门。桓泰仗剑招架,只松软了筋骨,使一招“织柔剑法”。这织柔剑法乃是几十年前“南刀”周林观扬州女子纺纱时悟得的招术,专与“北剑”赵隽越绝十剑中至强至霸的杀招“专诸刺僚”相抗,乃是以弱制强、以柔克刚的剑法。桓泰此刻用剑,示弱而不制强,示柔而不克刚,正将姜安珠骗住。

姜安珠只觉桓泰刀法紊乱,筋软力弱,绝非自己敌手,便杀得更加兴起,口中胡乱嚷道:“你这剑是哪根铁棒磨得?不知杀不杀得了鸡?啊,不对,不对!”他讥笑道,“我忘了,就算你这剑杀得了,你也没力气杀啊!”桓泰闻言,只是瞪了他一眼,丢下句:“改日再战。”说罢拍马便撤。氐人又如昨日一般追了十几里地,扎下营寨。姜安珠得胜回营,见了姜成虎,嗤道:“我还道是多不简单的人,原来比你还简单些!”

贾员外满面堆笑,附和道:“那些汉人狗贼怎抵挡的了小将军,也就能和他打打了。”说着撇了姜成虎一眼。姜成虎却如同听不见一般,只默默地擦着刀杆。姜安珠讨了个没趣,心头火起,一脚踹翻了他身边水桶,道:“你聋了还是哑了?怎不回话?”

姜成虎叹了口气,将水桶重新放好,道:“将军威武。”

姜安珠被他不咸不淡夸了一句,心中却不觉快乐,只厌恶地皱了皱鼻子,道:“杂种,晦气!“言罢转身而去。

桓泰又如此败给姜安珠两阵,连退三十里,丢弃盔甲无数。好在他早向河池豪富们征得了马匹,凉州大马,驰掠迅速,因此不曾减员太多。只是手下士卒见他四阵皆败,军心难免浮动,各营议论纷纷,只道他是个说空话的,没得一点本事。桓泰既不训斥,也不宽慰,因为他清楚,能平息这些士兵的唯有一法,那便是——胜利。

第五日,他又站在氐兵营前叫阵,姜安珠依旧出阵迎敌。这两日他已经有些腻歪了,两人见面便是一阵厮杀,随后桓泰败逃,他挥军追击,四天来皆是如此。于是他催马提枪,如前日一般来战桓泰。他本以为桓泰会像之前一样败于己手,而后灰溜溜地撤兵,不料这次他错了——而战场上所犯之错,往往能夺人性命。

两人交马不过五合,姜安珠被桓泰一剑斩于马下。桓泰一剑甩去刃上的残血,威喝道:“擂鼓!“

战鼓如滚雷般咚咚敲响,河池民兵早就憋足了恶气,此刻听闻鼓声震天,浑身斗性大法,便齐声高喊,提刀纵马,个个如红眼的恶狼般杀向氐人。姜耳只道这些草民平日手不提刀,如圈中的猪羊般只有任自己宰割的份儿,怎料今日家畜反倒对虎狼亮出了獠牙?一时惊在原地。转眼一人竟以举刀劈来。那是个干瘦的孩儿兵,不过十四五岁大,缀满补丁的布甲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身。他心如乱麻,一时沉浸在丧子的悲伤中,不及反应,只觉那刀离他脖子愈发接近。正在此时,旁边忽然斜刺出一柄长刀来,将那孩儿兵挑下马去。

姜成虎一手舞刀,一手拽过他坐骑的辔头,大喊道:“元帅随我来!“只见他一手牵马,一手使刀,那浑铁的重刃在他手中宛如毒龙腾舞一般,劈砍挑刺,虎虎生风,一时竟无人近前。姜成虎护着姜耳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又聚集了百余骑,一路向大寨奔逃而去。桓泰却不追赶,只是收了兵,立于高坡之上,用鞭子指着远去的氐人残部,问一瘸腿氐兵道:”军中黑袍者何许人也?“

“此人名为姜成虎,因为大元帅的族弟与汉女苟合所生。元帅族弟迎娶汉女,为大王所恶,元帅遂亲斩之。其子也见罪于大王,令着黑衣,以示有别于我等。他还有个妹子,唤作姜云雁,长得是,啧啧……“瘸子咂咂嘴,”我和您说吧,在我看来啊,这敬天丞相四十八妾,加起来都不过她一根头发!“

“此话当真?“

“小的不敢扯谎。姜成虎和他妹子关系最好,又怕别人趁他不在害了他妹子,因此去哪儿都带着她……现在她妹子就在野狼岭的大寨里哩!“

“野狼岭的大寨?“桓泰笑着摇摇头,”早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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