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这条道路前(2 / 2)

我们学校的绝大多数学生在法术天赋上的能力约等于零,翡丽雅也是其中一员。对于这种学生,只要他们的家长给小老头递点好处,施法考核小老头大多会亲自代劳。与其他单纯来学习文法和数学的学生相比,翡丽雅十分向往魔法,也努力阅读相关文献,但遗憾的是,她最终并未如愿。对我的好奇也正来源于此,我为此劝过她,只要去王都,魔法师遍地走。她只是撇了撇嘴,看来是对于看不起乡下人的老王都人没有兴趣。

我知道其实她不是想听我的教学讲解,只是旁敲侧击地想看我“变戏法”。我手中亮起些微的光芒,仿若风中的火烛。然而就是这么一点光亮,也让她大为惊奇。

“我听说城防小队已经打算招募你了,有一技之长真好啊,不像我,虽然学了算术,但因为没去那劳什子的私人教室,也还是被货比三家……”

我急着收集新鲜的草叶举行仪式,无意关注她近来的经历。但算术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做到“货比三家”的?

我将疑问交托于眼神,她只装作没看见,锤了一下我的肩膀:“总之,我爸妈已经答应我半个月之后领我去城里玩了!我约了几个朋友,你也要来哦!”

我心下一暖——翡丽雅的父母在城市政府工作,她这是担心我做不久巡防这项工作,因此想替我找些其他的就业机会。

我也知道我做不久。我只打算在六月来临之前,打些小短工,攒一些钱,在这难得的窗口期里和佣兵酒馆里的冒险者套一些情报。虽然梦境中以倒影为貌的少女赠给我一份可以抵消影响的工具,但我毕竟不能全指望他人给予,倒不如说我还打算盗个墓,发些横财,好还这份人情呢。除了在拍卖会上花高价拍得以外,工具似乎就只能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获取。至于魔法所制作出的物品,我不是说它们不好,但若想要在仪式上替代工具,恐怕还要差个十万八千里,顶多能算材料罢了。

翡丽雅说完这句话,就急匆匆地跑走了。我呼出一口气,溜出宿舍门薅了把草叶又溜回来。这场仪式要求举行者在身心平静的状态下,用月季的枝条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出伤口,新月将带走其中蕴含的力量,并以他者相代。我现在知道并非这个仪式没有其他的要求,而是名为罗盘的伤口也能当做一件提供神力的工具来使用。没钱买那些具有安宁效果的香料,但新鲜草叶的微苦清香一样让我心情平静。我把草叶捏碎,用月季上的刺割开伤口,但那伤口中并未流出血液,我感受到了,新月已经带走了血,现在那伤口中涌动的是其他东西。——又过了三分钟,我感受到神力离开我的身体;仪式结束了。

这就完成了?我突然感到不安起来,第一次有了即将离开这个我生长了十五年的地方的实感。虽然这里的土地里盛产菌丝和虫卵,虽然佃农长达一年四季的饥饿早已成为常态,虽然我孤儿的身份在阶层里算是最差一档,经常体验到“不可接触者”的待遇……但毕竟我还是在这里生活了人生中的头一个十五年。一个普通人的人生中又会有几个十五年?

我计划今天回一次福利院。尼科尔先生打算把福利院里还未长成的孩子托付给本地的白鸽塔养到成人,虽然不知道这些多少耳濡目染了新月信仰的孩子在那里是否会引来非议,但这已经是能够获得的最好结果了。即便有孩子想跟着尼科尔先生离开,尼科尔先生也不会考虑,这年头的长途旅行在历史上夺走过不止一个儿童的性命,也包括成人的。

福利院里没有我的同龄人,我是尼科尔先生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人丢在门口的。也许是某个快饿死的佃农看他这个单身汉还没有老婆做出的举动——虽然尼科尔先生现在也没有——也许是某个未婚先孕的小姐。这年头被人丢弃的孩子一辈子都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待,人们觉得,这类人不是最懒惰的佃农的孩子,就是被人唾弃的私生子,不值得作为正常人对待。再加上我过分安静的性格,这种偏见随着我长大愈发有市场。我对这些言论倒是不怎么在意,没有根基的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命运本就与“体面”无缘。

现在我更不在意了。今天下午我就要把那些小鬼头连哄带吓地轰进白鸽塔,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那些孩子里面最大的也才不过十岁,正是尼科尔先生创办福利院的那一年被送来的。

尼科尔先生能经营福利院超过十年,靠的是捐款和教学生,为他人解读文献的零散收入。这类福利院的入账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捐款,捐款方一般和福利院开设者信仰的是同一位神明。他们也在用这种方式提高自己的影响力。以往这座城市里的势力井水不犯河水,当领主换了个新情妇之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位情妇从属于姐妹会——她们信仰多位神明,但最重要的,乃是一位位于静水之底、满月之缘的女性神明,或可说是两位。

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秘密结社,她们对根基最为薄弱的宗教势力,也即尼科尔先生创建的福利院下手再正常不过了。我所担忧的也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在大约半月时间之后,满月将会到来。珍珠与满月正是她的标志,我如何知道这个城市里没有从属于那个组织的学者或是学徒?月亮代表神明之时,应当小心它的影响,除非某人获得了另一位的庇佑。尼科尔先生也会在月亮的面相改变前离开,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我和尼科尔先生的关系,比起其他,更像是学者与学徒。虽然因为尚未入门,尼科尔先生教授给我的只是一些纯粹书面的知识,但那对于我来说,也已经弥足珍贵。

我伸了个懒腰,再一次用魔法载具回到了福利院。这东西的原型还是尼科尔先生送给我的,是他离家之前顺出来的东西。后来某些部件因为磨损而坏掉了,我拆掉它之后,用自己的三把刀淘了些原料重新组装了一个。但和原型简洁大方的造型相比,这件魔法载具本身就像一只破烂。

福利院的孩子一见到我,就大叫着跑上前来。我茫然四顾,没有发现尼科尔先生的身影。于是这群小孩子的全部精力都对着我发泄,这个咬我耳朵对我说白鸽塔的饭难吃死了,那个开始蹭我的大腿,我身上挂着四五个孩子,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些十岁左右,已经稍微知事的孩子不安地站在稍远处,只是用眼睛观望着这边。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尼科尔先生的离开已经成为事实,但是我呢?

于是我略微弯腰,安慰他们:“没关系,我会经常带零食来看你们。”

我心知肚明这是谎言。但再怎么样,也比他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感到自己被抛弃了,从而打心底抗拒接下来的生活好。无论如何,我和尼科尔先生都是货真价实的新月信徒,其他神明的教会不会庇护我们,但这群小孩子不一样,尚未确定人生道路,只要给够钱,教会是很愿意替人养着他们的。而白鸽塔在本地的根基根深蒂固,大体上可以保证这群孩子的安全。

如果踏上了逃亡之路,这些身体脆弱的孩子难以存活。

这些小孩子果然开心起来,站在远处观望的,稍大一些的孩子也不像之前那么不安了。接下来我连哄带骗,把这群孩子交给了白鸽塔的神官,他们为这群孩子准备了新的白色衣服,换上新衣服的孩子们如同一群白鸽那样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而我静悄悄地离开,回到了福利院的旧址。尼科尔先生就在他的办公室等我,我知道他会对我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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