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大苍山下 第八集（1 / 1）

改革的春风终于穿云透雾，冲破层层阻碍，在大苍山密密匝匝的树林阴翳中，使劲挤进了海子村。恢复高考之后，万能大姐有幸赶上这股春风，无奈债台高筑的阿爸已经再无处挪借学费。可是阿妈咬牙也要改变子女的命运，她说:就算离开二里地，你们也要远一点！她一辈子都想离开海子村，离开这个让她一辈子伸不开腰的地方。阿臣大哥被命运阻挡在校门之外，他也决心供万能大姐上学。所以这个家的重担一半都承担在阿臣大哥身上。尽管一贫如洗，债台高筑，阿妈也下定决心再建新房。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阿爸就为了还债出去打工了阿妈依旧拖儿带女省吃俭用在贫困线上挣扎。岁月不会亏待任何人，当你奋力穿透迷雾，越过山穷水尽，人生终会柳暗花明。

当你独自扛过了所有黑暗，你会发现，曾经的苦难，早已让你成了更好的自己。幸运的是，万能大姐考上学了，这在海子村成了头号新闻。

曾经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家庭，父母曾经被邻居嘲弄：一个丫头片子，供她上学啥用，白花钱，还不如嫁个人，要点彩礼钱呢。唉……

只可惜，杜苏芮还不止供一个孩子读书，是供四个自己的孩子，又管四个自己的侄子侄女！

“当浑浊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清醒是一种罪恶。天鹅在乌鸦的世界里，是有罪的。”阿妈充耳不闻。阿爸拼命攒学费，阿臣大哥扛上了养家的责任。小丫头在万能大姐的影响下，学习更好了，万能大姐像一束光，照亮了她那胆小懦弱的心，哥哥姐姐的课本和大姐从大学里借来的名著是小丫头从小学就接触的精神食粮，她把童年的恐惧都化作读书的动力，沉浸在书海中不想走出现实。

为建新房，杜苏芮准备了五六年，还完外债，又添新债，唯独没有给自己看病的钱。

当时农村还没有电灯，杜苏芮夫妇都点着煤油灯熬夜为建房做的准备。1980年，一家搬到新房，老房留给了债权人。杜苏芮这时候才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窝。那年阿爸46岁，阿妈40岁。小丫头8岁，她清晰地记得阿妈那声长叹：我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窝“了。年近半百才为自己建窝，这一路艰辛，都体现在她那一身病痛上，尽管老屋到现在已经30多年，跟邻居的新房相比早已经破落，可是他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块砖瓦都流着她父母的血汗。

这座石头到顶的房子，在当时可算是最时髦的建筑。阿爸挑红色，黑色，绿色等各种特殊颜色的石头砸碎，挑各种各样颜色的酒瓶子砸碎，用水泥勾缝，在石墙表面做成各种图案。用水磨石掺水泥，纯手工打磨窗台。用石头垒起三层台阶，用水泥铺面打了月台。

这又高大又宽敞的月台就是孩子们儿时的乐园，她们在上面玩石子，跳房子，踢毽子，打腰球…学习李森祥的《台阶》一文时，文中父亲凼黄泥的细节太熟悉了，小丫头的记忆里一下子浮现出当时老爸凼黄泥打土坯的镜头，先用铁锨将用水、干草节和黄土一起拌均，然后就是用脚凼黄泥，最后把和好的黄泥堆放在模子里，然后起模子，将成块的土坯按预先选定的筑基，筑成土坯垄。成型的土坯垄，横平竖直，错落有致，好似长龙，层层清晰。

这一样的场景，在阿爸的40多岁的人生中已经经历了三次……可怕的是，还有一个第四次……那份艰辛外人谁能感同深受？

在小丫头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老阿爸凼黄泥，打土坯时候汗流浃背的样子。阿爸和大哥半夜里为建新房准备的情景历历在目！阿爸那黑瘦黑瘦的脸颊，那花白花白的头发。他穿着白色条背心，在太阳的烤晒下，胸前，肩膀，后背，留下两条规则的白色背心带的印记。露着的脖子，肩膀，后背都是黑亮黑亮的，经常被晒的脱皮……

阿爸休息的时候，小丫头经常趴到他后背，摸着他那深深的肩胛骨窝。那时候都觉得奇怪，阿爸的两个肩膀那里咋有那么大的坑呢？都能放进她的小拳头，可惜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心疼骨瘦如柴的阿爸，还缠着他唱戏，唱二人转……

现在想想，她自己真是太幼稚，太不知道心疼阿爸，太不懂事了，唉……新房建成后，冬天就成了最温暖的季节！曾记得那时候，阿爸的几个老哥们，农闲时就聚在我家，海阔天空的吵吵。先是让杜苏芮烧个水，阿爸给大家剃剃头，刮刮胡子，然后再沏一壶茶。那茶，不过是五毛一袋的茉莉花而已，那时都是奢侈，只用来待客。大家头剃了，胡子刮了，神清气爽，盘着腿，往炕上一座，中间就围着一个烟簸箩。一把旱烟叶，一叠旧作业纸。作业纸是小丫头写的铅笔字，叔伯大爷不免夸奖一通，这孩子，字写的真好，将来准有出息。小丫头飘飘然的，高兴的，默默地把自己的作业本撕成宽二指长一扎，窄窄的一条一条，让他们卷上烟，吧嗒吧嗒的抽成灰烬。那烟是阿爸自己种的，每年秋霜一来，烟叶变黄，收烟的季节就又到了，阿爸便把硕大的，如荷叶的烟叶轻轻摘下，唯恐撕裂拉伤，一根细绳把烟蒂穿起来挂在朝阳的墙上，像给墙面镶了一排排绿色的花边。晒干后，就变成黄色。阿爸把他们小心叠压起来，打成捆，用的时候，碾碎装盘，撕纸一卷，一颗旱烟就成了。冬天来了，农闲时节又到，大家品着茶的清香，醉心神聊。一壶茶，一颗烟，就开始了他们的“文学沙龙“，——封神演义的姜子牙，推背图里的刘伯温，红脸关公，神秘的诸葛亮………老哥几个，一壶茶，一袋烟，一席话，一下午。他们的理论，在当时小丫头都觉得好神奇，好有趣。可后来上学了才明白，和小说里大相径庭，那只是他们的演绎。而小丫头呢，就在他们的演绎中对这些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都说吸二手烟不好，可那时，家里到处弥漫着旱烟味，一进家门，扑鼻而来，才觉得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是阿爸的味道。小丫头经常在阿爸身边的夹缝里，趴着把大烟叶捻成碎末，然后再跟着阿爸学卷烟--烟末撮起来，顺着手指缝，一条线似的撒在纸条上，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就劲捻着，一下，两下，成个圆锥状，伸出舌头用唾液粘住，一只烟就成了。阿爸陶醉在旱烟的圈圈里，有时候还从鼻子眼里喷出烟圈来。那时应该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