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大苍山下 第七集(1 / 1)

阿秀哥用了半年的时间填平石灰窑,一块一块的搬石头,用手推车一点点的搬运,终于有了新房子。一块石头没有帮忙搬运的阿秀弟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本来拮据的一家八口都吃不饱饭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阿秀弟定亲了,阿秀哥东家借西家借,用两年的口粮做聘礼,结果肉包子打狗,两次女方都分手了。本来寅吃卯粮的一家八口,现在更是债台高筑。连着浪费两年的口粮用来给阿秀弟订了两次婚。没有姻缘的婚姻,两年的口粮也就算白交了作业,杜苏芮连棉衣服都穿不上的冬天,一次又一次的犯病,满身起疙瘩,儿子离去的痛像一根毒刺,扎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这根刺伴随了她一生。

又满村的借一年口粮,阿秀弟年近30岁终于成家了,两家人分住三间土房。日子过的可想而知,生活总是一地鸡毛。

一个小院住着阿秀哥弟两家,阿秀哥债台高筑,孩子们过着可怜的,缺东少西的童年。阿秀弟是债权人,自然日子过得富裕很多。失衡的人生,自然产生失衡的故事,人生这部棋,似乎都是被摆布,有的人很清楚,有的人却全迷糊。

给小丫头埋下胆小怕事的心灵种子的是那一天:

阿臣大哥跟着父母上小队干活了,孩子们在家吵吵闹闹,小丫头身体一直不好,总是生病,总是吃药,那天她正哭哭咧咧要找妈妈,万能大姐和万行二姐都哄不好,这时候债权人嫌烦了,大声呵斥,:“别哭了,……”嘴出污言秽语。万能大姐于是顶嘴分辩,“她在生病,在我家哭又没去你家,你管得着吗?”债权人不由分说薅着头发就把万能大姐撮揪着拖到木柜之间的空里,打个鼻孔出血,满脸是伤,几个孩子哭成一团。

在小丫头的记忆里,没有比这更可怕更吓人的场面了。到万能二姐也该上小学了的时候,剩下她自己都不敢在家,于是阿妈也给她缝个花书包,让她跟着万行二姐提前进入了学堂。小丫头上学一直成绩很好,因为她害怕自己呆在那个家里,她像大人一样,一直想逃离那个噩梦。人到困难的时候奇迹就会出现,人人都向往长安美好的生活,结果是翩翩经过千难万险来到人间。当矛盾冲出不断上演的时候,阿爸永远置身事外。

杜苏芮面对孩子们受的百般委屈,自然痛苦万分,从此,风湿疙瘩再度缠身。最严重的一次:杜苏芮在窗前的菜园子里编蒜辫子,一边编着,一边吵吵着什么,小丫头眼看着大大的红盘疙瘩从阿妈额头,脸、腮、胳膊上就起来了,然后是大腿,前胸后背,阿妈放下蒜辫子,就开始到处抓痒……。

阿爸找了生产队的马车,送她到医院,三天后,阿妈回来了,别处的疙瘩都没了,可是腿上的疙瘩“永驻”了。于是,这毛病就成了她一生的“恶魔”,每天刺痒的让她睡不成觉,白天忍着腰疼忙活一家人吃穿用度,夜里被痒的辗转反侧,不能睡眠。膝盖以下,基本上每天都有新的血痂,旧的盖新的,层出不穷的。各种偏方,各种医生都看过,后来小丫头大了还带阿妈到市医院剜了一块肉做病理,可却没有下文了。那时候阿妈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整夜折腾,被子褥子全是血痂,鸡一叫还得起来做饭,吃完了收拾完了还得去干活。

有个医生给杜苏芮开了双氧水,用了之后红疙瘩处起白泡,当时倒是止痒了,可是后来一用就过敏。还有各种带“松”字的软膏,开始用还行,过一段时间就过敏,而那些疙瘩依旧。有的大夫说是红斑狼疮,吃了很多药,疙瘩们还是“涛声依旧”。杜苏芮经常坐在门槛上,脚踏两块烧热的砖,手抓一把盐往腿上蹭,还打趣的跟孩子们说:自己正在腌咸肉,一会儿就好了……。小丫头当时看着这场景真是白爪挠心。

全家人都开始吃野菜了,春天的榆钱最是美味。孩子们站在门口的榆树下,阿秀哥爬上树摘榆钱,并不俊朗的身影,在树杈间穿梭。朝阳透过树缝,一个又一个光圈,罩在他的头上。满满的一筐榆钱就在光圈里慢慢下来。全家的午餐就是杜苏芮用玉米面拌榆钱,加点盐,蒸熟以后当饭吃。海子村的人叫它“布萝儿”。黏粘的,有点甜,有点咸。芹菜根,番花子,苦了芽,槐树花……只要能入口的都会做成“美味佳肴”。最后海子村百姓都开始吃树皮了,玉米芯也能烀熟了吃掉。更有甚者,吃野菜的村民不小心还有中毒的,吃灰灰菜还有浮肿的,不一而论。

灾荒年月,杜苏芮一家七口人,一条褥子横着铺,共三床旧被子。杜苏芮白天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晚上在油灯下缝缝补补。扛玉米摔着腰也没及时医治,杜苏芮就腰疼,白天生产队薅苗,别人都坐着或者蹲着,她是撅着屁股,双手不停在苗间穿梭。杜苏芮双眼得了白内障,眼神不太好,只是靠着感觉干,好在种地薅苗的事,不是很讲究细致。

终于捱到万能大姐阿兰高中毕业了,回来第一次带着杜苏芮去医院看病,一大早出发赶班车,十点多到,医生拍个片,说腰椎严重变形突出,需要住院做手术,打点滴,颈椎还要做牵引。当时的万能大姐,虽然高中毕业了,但是,除了书本上的,考试用的知识,闭塞的农村生活,单调的文化生活,对“腰间盘突出”之类的医学术语根本不懂。再加上手里只有30元钱。一听说要住院,要牵引,要打点滴,不知道多少天才能回去。杜苏芮就坚决的说,“回家吧,花不起钱。家里还有猪鸡呢。”大姐没法,没有条件强求,就带着她回家了。

直到万能大姐工作后,有同事犯了腰间盘突出病,才明白,错过了给杜苏芮治病的机会。那以后,杜苏芮经常念叨自己将来可能会得半身不遂,左手左腿都经常发麻,夜里尤其厉害。但是各种各样的不幸和穷困潦倒的日子,接连涌入生活,全家人都无暇顾及她的腰疼和麻木。

一直到晚年发现肝癌的时候,她的腰椎第十一节和十二节已经粉碎性骨折,加上年龄和身体的原因,根本就没有做手术的可能了。几十年来的每一天,都忍着腰疼——她说自己就像“耍圈”式的腰疼,一直痛到去世。那得用什么样的顽强的毅力才能去“坚持”到底呢?能去“坚持”到底呢?

地震之后又遇荒年,大苍山也没有了往年的生机。松树叶子都被松毛虫啃光了,满山荒草,满树光秃,门前的小河要什么时候才会再泉水叮咚呢?

人的一生如果只为别人活着,把所有的辛苦都扛下来,我所有的灾难都挡下来,那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

可是杜苏芮的艰难还在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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