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尘封之事（二）11（2 / 2）

姑且算是得见故人，黑衣祭司叹了口气。两人固然交集不多，但终归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尽心竭力。赫连绍与父亲同辈，明镜对他亦是颇为敬重。

“赫连绍参见王上。”

弱冠之年的赫连绍穿着一身蟹壳青色的便服，手持长剑，身形瘦长。墨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潇洒地垂落下来，远远不同于二十年后粗犷黝黑的模样。他眼神很坚定，似乎无论光阴如何流转，这个人也从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眼神，是明镜于这遥远的时空中，在赫连绍身上能找到的唯一熟悉的东西。

虽然此时他仍是王都一个小小的卫城将军，但已能窥见二十年后，那个王朝大将沉稳深邃的一面。

“好了，赶快给孤说说，阿南到底怎么回事？”原歧把正在行礼的臣下扶了起来，催促道。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开口。

原歧见两人都不说话，心中顿时更加急躁。他一甩衣袖，便向夙眀宫中走去。

褚南仍是坐在同样的位置，同样地看着窗外。只是此时已非盛夏，而是深秋。窗棂外除了一树枯黄，便只剩下低垂的浓云。

原歧放轻脚步，似乎不想惊扰眼前出神的女子。

但褚南听到了他的脚步。

比起之前，她的脸色已经好上了许多，更加接近明镜记忆中美丽的模样。

“见过王上。”

华服女子扶着床榻缓缓起身，原歧快步走了过来，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别动，阿南。”

褚南微微一笑，轻轻拍着原歧的背。

“我已经好多了，不会再一睡不醒。”褚南轻声说着。

原歧轻轻叹了口气，放开了环抱妻子的双手，轻抚着她的脸颊。

“纵使朔璇为你布下了敛气聚神的阵法，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你如何能永远困在这夙眀宫中？”

褚南摇了摇头，拉起原歧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她轻声说道：“无妨的。左右在这王宫中，我也无处可去。”

原歧听出她话音的寂寥，佯装生气地说道：“胡说。你是阳夏王后，更是这王宫的主人，你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褚南终于展颜，原歧放心地舒了口气。

“你总算舍得对我笑一笑了。”

褚南心疼地抚过原歧青黑的眼圈，问道：“这几日，没好好休息？”

原歧点了点头，叹道：“近来王都域边境祸乱频发。”

褚南轻声说道：“王上，请朔璇祭司和赫连将军进来吧，我有话想和他们说。”

侍从抬脚向外走去，褚南却突然叫住了她。

“把那个木墩收起来，不要放在台阶边，莫绊倒了人。”

侍女得令，搬开了木墩，然后便将等候在宫外的两人请了进来。

赫连绍越过屏风时没有注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台阶旁。

“将军，仔细脚下！”

侍从赶忙扶住了赫连绍。

原歧笑道：“你可得感谢阿南。多亏她让移开了木墩，不然你这一下可得摔结实了。”

赫连绍挠了挠头，也笑道：“多谢王后了！”

褚南摇了摇头，也笑说：“王上多虑了，将军武艺卓绝，岂会轻易摔倒。”

几人寒暄几句，才终于说起正事。

明镜走上前来，仔细听着几人的交谈。

“王上，请原谅阿南对你的隐瞒。”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南，你的病……”

“这不是病……”苍白的女子低声苦笑。“这是……宿命。”

原歧疑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站在身侧沉默不语的朔璇与赫连绍。

“王后是幽朔城的后人。”赫连绍低声说道。“她继承了神巫之力。”

原歧霍然转头，看向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褚南。而明镜更是惊诧非常——他从未听闻褚南竟与幽朔城有关，也从未听闻她身怀任何术法异能。

“这怎么可能……”原歧喃喃道。

“在这之前，就连王后自己也不知道。”赫连绍接着说道。“王后的症状乃是四个月前开始出现，而先代神巫正是那个时候仙去的。”

“这神巫之力，难道不是随血脉传承？”原歧问道。

“是，但不全是。数百年前，初代神巫因为某种原因，于临死之际留下术法，将无上力量封印。这份力量的种子存在于每一个幽朔城臣民的身体之中，但同时只会在一个人身上觉醒。这个觉醒之人，便是当代神巫。神巫之力确实只会在幽朔城后人身上传承，但究竟会在哪一支、在谁的身上觉醒，没有人能够预知。”赫连绍沉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这百年之间难道没有人离开幽朔城？这些离开的人，也有可能觉醒神巫之力？”

“不错。”

“那阿南的病症，是因为神巫之力所致？”原歧继续问道。

赫连绍沉吟道：“过去有这样的记载。神巫之力在一个未曾修习过术法的人身上觉醒，而他因此获得了不同寻常的能力。现下看来，王后正是这样的情况。她获得了某种能力，而这是这份能力在不停耗费她的心神。王后未曾修习术法，因而如若不加以控制，迟早会油尽灯枯。”

褚南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四个月间的睡梦之中，我陆续看到了一些景象。小到侍从不小心跌入井中，大到身边人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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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镜听了半天，才发觉站在一旁的朔璇始终未发一言。他只是站在原地沉思着什么，眉头紧蹙，神情严肃。额间的星魂石似乎也被主人的情绪感染，光芒变得有些凛冽。

师父在担忧什么……

而一旁的褚南继续说着。

“我梦见了许多未曾发生过的事，它们竟都陆续成真。”褚南缓缓说道。“直到几日前我梦到了阳夏……覆灭。”

原歧双拳紧握，呆立许久。明镜甚至发觉他的额角渗出了薄汗。

夙眀宫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唯有褚南平静的声音回荡。几人面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有着深深的担忧。

“四个月前，我做了第一个梦。梦里，原妃诞下孩子后便莫名死亡。没过多久，楚国二世子继任楚公之后便以此事为名来到王都，要为他姐姐收殓，还要讨个说法……”褚南低声说着。“但他有备而来，随行带着一名身着灰衣的异士。那人似乎会奇怪的法术，王上不慎便被那人控制了心神……”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几人都已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令人窒息的沉默转化成了死寂，笼罩在几人心上。

半晌之后，朔璇终于开口说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什么样的东西能在短短半个月将一个人的心力透支到如此地步。而如果王后得到的力量，远远超出其他术法的力量，那么反噬逆风自然更加强大……”

一身白衣的大祭司眉头紧锁，他与赫连绍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预知之力。”两人同时开口。

朔璇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夙眀宫外布下的阵法虽然能够敛神聚气，但并不治本。王后身体每况愈下，正是因神巫之力的反噬。她未曾修习，自然不知如何掌控，那逆风便不可避免。”

原歧看着朔璇，急切地问道：“那现下如何是好？”

“此事赫连将军应当更加了解。天塔一脉虽与幽朔城同源，但毕竟分支多年。而赫连将军你本就出身于城中，应当更加了解才是。”

话说到此，却见赫连绍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嘛……王上你知道我的，我修行一向懒散，对那些典籍藏书更是没有耐心，自然谈不上了解。不过若是需要，我马上回去一趟问问我那个弟弟。他向来好学，或许会有办法！”

朔璇看向原歧，而后者拍了拍赫连绍的肩膀，说道：“孤命你即刻动身！”

“得令！”年轻的卫城将军站直身子，行了一礼，干脆地回答。

明镜目送赫连绍大步离开，不禁低声一笑——这个大将军和二十年后还真是不同。而当他转过头来，却发现褚南的神色竟更加沉郁——她似乎，还有话要说。

“王上，现下我的身体并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褚南双手紧握，担忧地说道。“原妃生产在即，或许我们正有机会验证一下，那些梦究竟是否是预知之梦。”

原歧点了点头，沉声道：“大祭司，请即刻在凤箫阁周围设下阵法，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原妃性命。”

相谈之间，天际一道惊雷轰然落下，倾盆大雨随之而来。几人看向窗外，凤箫阁的雕梁画栋隐没于白茫茫的水雾之中，看不真切，一如这个王朝即将面对的命运。